很快,朱常安發現就連久不理朝政的九叔逍遙王也對他左一吹胡,右一瞪眼了。


    逍遙王是皇帝唯一僅剩榮華和地位兼得的弟弟,皇帝當年奪嫡上位的過程並不好看,他的一眾兄弟基本都沒得好下場。當年九皇子一早便堅定站在皇帝身邊,明裏暗裏幫了不少,皇帝上位後便封了他為逍遙王。


    封號之意這位九王爺自然懂了,交了權利,散了幕僚,很識相地遠離朝堂,隻幫著打理宗室事務,其他事一概不理,保得了一脈安寧和榮華。


    這些年眾皇子漸漸長大,鋒芒漸顯,皇帝對無權無勢的逍遙王也沒必要再緊盯,慢慢便將宗族事務全都交到了他手上。


    如此,即便皇室內部鬥得再厲害,所有皇室成員麵對逍遙王卻都恭謹有禮。


    此刻見這位皇叔少有的氣憤,朱常安心裏七上八下,趕緊端了酒樽誠意十足上前恭謹敬酒。


    見他態度誠懇,逍遙王示意他去了一邊竹林涼亭,開口便是長輩立場的好一頓教訓。


    朱常安這才知曉,今日他最窘迫之態叫一眾公主瞧去了眼裏,經過今晚這場宴,更是已經在皇親裏悄悄傳開。


    朱常安大汗淋漓,當時腿便軟了。


    這事,他沒法解釋。


    “受害者”他找不迴來,對他不利的證人倒有一大堆,他連自證都不能。


    逍遙王對著他大罵:白日宣淫;強要民女;不孝大逆;南行本是為了展現浩蕩皇恩,為了展現國泰民安的太平盛世,為了普天同慶,他的行為是反其道行之,是給皇帝太後蒙羞;給皇室宗族丟臉;傳出去是叫萬民恥笑……


    “皇上對你寄予重望,才令五皇子與你負責南下事宜。可你瞧瞧五皇子,兢兢業業,忙得腳下生風。可你呢?與他一對比,你是何等可笑和可恨!”


    “九皇叔,您救救我!”朱常安意識到了嚴重,抹著淚求起了逍遙王……


    他終於知曉今日的古怪了。幕後之人要的,果然不是他的銀子,而是他的名聲和前程。


    太狠了!


    的確,今日之事壓根無需弄得人盡皆知,隻需皇族裏傳開就夠了。


    隻要皇帝太後和所有皇親都打心底裏厭惡他,惡心他,反感他,哪怕他手段再高再強,他還有何機會發展壯大?


    如此下去,他絕對完蛋了!


    別說是皇位,隻怕是連個王位都撈不著。


    這才是對方的目的!


    這也從另一方麵論證,下手之人不是程紫玉,而是在皇室裏!所以才將這事小範圍控製在了皇族內部擴散……


    逍遙王也看出了朱常安未必不是被人算計,他看多了上一輩皇子們的廝殺,此刻不由歎了一氣,說了幾句後便拂袖離去……


    朱常安按著逍遙王的示意,跪去了皇帝住處。


    他跪了兩個時辰,喝多的皇帝才被攙著迴來。


    皇帝壓根沒理他便直接睡去了,而朱常安也沒敢起身。


    他跪了一整夜,快天亮時於公公才肯接了他的一枚玉璧。隨後,於公公示意他進到裏屋伺候皇帝起身。


    朱常安早已頭暈眼花,兩個膝頭就似是被針紮了一般疼痛難忍,即便如此,他倒也咬牙撐住了。


    在兩個內侍的幫忙下,他強忍疼痛,沒哼沒叫沒停,膝行到了皇帝床邊,總算是得了皇帝一正眼。


    皇帝哼了聲,接過了花茶漱起了口。


    朱常安很有眼色,從內侍手裏接過了茶盂,親自去接了皇帝的漱口水。


    “你找朕做什麽?”


    “父皇,昨晚之事兒子必須解釋。兒子被人算計了。兒子是被冤枉的。”


    “那又如何?”


    “父皇!兒子昨日隻是……”


    皇帝擺起了手。


    “這事你向朕解釋又有何用?你以為朕就一定會信你?朕為何要信你?朕隻是看到了一個糟糕的結果,那就是你錯了!”


    “父皇……”


    “還不明白?關鍵就在,你為何會被人算計?你為何會被人看穿?事情所有的走向為何會按著別人的規劃走?”


    皇帝嗬笑了一聲。“說到底,是你技不如人!修行不夠,活該被算計!你連證據都找不到,連反駁的點都沒有,更別說找出幕後黑手了,那你來找朕又有何用?”


    “是,兒子錯了。兒子這就交出手中權利,從今日起,專心抄經,給太後祈福,一盡孝心。”


    “嗯!可以!但你告訴朕,昨日之事,你錯在哪兒了?”


    朱常安小心翼翼開始答,可皇帝卻連連搖著頭。


    “好了,實話告訴你,朕壓根不在意有沒有人算計你,誰算計你!


    朕隻在意,你一下午在異地茶館裏要做什麽?那顯然不是公事,那你在這異鄉能有什麽私事?你在等人,什麽人那麽重要,勞煩你一個皇子在那兒等?你為何要偷偷摸摸?你為何甘願等那麽長時間?你是否有不軌行為?與南行可有關係?你是否想借著南行牟利?還是你打算趁著職務的便利做什麽?”


    朱常安眼見皇帝的眼神從漫不經心變得漸漸銳利,叫他如芒在背,整個人下意識晃著腦袋打著顫。


    他剛要解釋,可皇帝擺了手,隨後突地一笑,那份尖銳收起後又變得無比冷漠。


    “你說你是被冤枉的,可你連幕後之人的真正目的都摸不清,你連朕真正在意的都搞不懂,你還怎麽是別人的對手?你輸在別人手下,又怎會是冤枉?”


    朱常安冷汗涔涔,再說不出一句。


    他還當真不虛此行。


    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麽一層意思!


    他昨日先是見了一個鹽商,又見了本地郡縣的一小官,想來這事也叫皇帝知曉了。隻怕那個幕後之人最主要的目的就在這兒了!


    是為了讓父皇懷疑上自己,懷疑自己拉幫結派,暗示自己從南行裏牟利,暗示自己有不軌,有勾當,有“大計”!


    他的父皇是什麽樣的人?一旦被其懷疑上,那對方什麽都不用做,便隻需遠遠地,暗地裏看著自己走向滅亡……


    他心頭一陣陣惡寒。


    生平第一次,他發現他的確高估了自己!他與他的兄弟們差的,不隻是出身。他和他父皇的差距,更是有雲泥的距離!


    朱常安連連磕著頭開始表忠心。


    他磕頭的動靜很大,他不打算解釋了,此刻他隻想向他的父皇證明他是無辜無助的,是聽話的,是聽懂了的,他希望父皇可以看到他的決心。


    “這世間,誰不被算計?算計你的人何嚐不是連朕一起算計在裏邊了?為何朕就能看穿,可你卻不能?行了!迴去吧!想想朕今日所言,以後自求多福吧!這兩日你與老五交接一下,待金陵壽宴結束後,你便先迴京吧!”


    “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一定不負父皇教授!”


    看著兒子渾渾噩噩離去的背影,皇帝搖起了頭。


    事實在皇帝看來,這個兒子由於格局問題,注定是難成氣候的。所以即便出了這麽大的事,可皇帝連去追究和探究昨日事實經過的熱情都沒有。


    隻因在他認知裏,朱常安眼界太低,扶不扶持,追不追究,相不相信,結果都一樣,將來也終究是被人吃掉的子。


    既然結局已經注定,掙紮也隻是浪費時間和資源。


    而他今日願意多說幾句,也算是他這個做老子的盡情分點撥一二了。這個兒子若能聽懂並成長,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那或許將來還能留得一條小命。若不然,也就是任人魚肉的份……


    朱常安幾乎不知自己是如何迴的住處。


    他整個人都似被抽掉了靈魂,隻任由小廝將他架著拖著進了房中。


    他看到他的母妃一臉激動上來圍著他打轉,哭著鬧著詢問著擔慮著。


    他滿心厭煩,趕走了包括母妃在內的所有人,躺去了床上。


    父皇讓他與老五交接,他的協理權到底還是沒保住。他先前打的所有基礎都泡湯了,他暗中拉攏的關係,人脈,投的銀子,都沒了。


    父皇說“自求多福”,那就是不會管他了,言外之意是不是他封王之事也沒影了?


    不幸中的大幸,他聽了九皇叔的話主動乖乖去喊冤。他知道,他那個父皇,有的是辦法不動聲色發落了他,沒有被當即發落扔迴京中,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皇帝對他網開了一麵,這一趟也確實是獲益匪淺。


    他的父皇說的都不錯!都是他錯了!


    所以他要好好想一想,接下來該如何做。


    他要想一想,在壽辰前,他可還有扳迴局勢的機會。此刻的他分明比夢裏狀況還要糟。是他太心急了?是從哪裏開始錯的?可還能彌補?……


    朱常安的權利就這樣被收迴了。


    對外,隻說是他染了風寒,需要休養。


    所有的南行權利都被集中到了五皇子手裏。


    兵不血刃,五皇子的確夠強!


    文蘭以為她贏了,卻不知她身後還有更大的贏家!


    隔日早上,五皇子又與程紫玉碰上了。


    “誠意可收到了?”五皇子開口便是這一句。


    程紫玉沒想到他這麽毫不掩飾,難免一愣。這個問題不好迴答,弄不好要引火燒身。


    可五皇子一點沒讓她為難,接著開了口。


    “好好想想你我合作的可行性。我這座靠山,絕對隻會是最高最穩固的一座山!”他說完便淡淡一笑。


    化去了麵上的部分陰鬱後,他倒是給人一種溫良無害的錯覺,卻生生叫程紫玉打了個冷顫……


    而從那日起,朱常安便再不見蹤影。


    皇帝並沒有拿他如何,也沒有軟禁他的意思,可朱常安卻是關起了門,自我懺悔了起來。


    逍遙王身在其位很是盡責,此刻侄兒的表現他是認可的。第二日他便約談了幾位公主,皇上又適當施壓後,公主和女眷們心中再不齒,朱常安那事也沒人再敢提及。


    當晚,太後收到了朱常安送去的厚厚一遝子經書。


    皇帝正好也在,便隨手翻了一翻。的確是朱四的字。且每個字都不見潦草,一橫一捺都顯誠意。


    皇帝也是微微訝異,這麽厚一遝,至少要抄十個八個時辰吧?


    下人表示,他主子從雞鳴起床,焚香淨手,開始抄經,一直到子時收筆,中間除去用膳,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主子心誠,隻望能用一點小努力來為太後娘娘祈福……


    皇帝太後笑了笑,並未在意。


    接下來的兩日,依舊是接見,賞景,看戲,參宴……朱常安始終不見人影。王玥倒是去送過幾次湯,麵對程紫玉的疑問,她也不曾遮掩。


    她說:朱常安的確有些改變。整個人都似是沉穩了不少,未近女色,還開始吃素,如變了個人。


    他甚至讓王玥最近這些日子不用去看他了,他晚上也不會找她,暫時隻能委屈她獨眠了……


    王玥雖求之不得,可聽聞這話還是感覺古古怪怪。


    “他若真能脫胎換骨,也是你的福氣!”程紫玉笑著抿茶。朱常安若脫胎換骨了,那她與王玥的和平關係也就將到頭了……


    這兩晚,朱常安依舊會將整日所抄的佛經送到太後處。太後眼中的冷色也漸漸淡了不少。


    倒不是她對朱常安的態度有所緩和,而是因著好奇。一連三日,朱常安送來的佛經在數量上都隻增不少,而質量上,卻是沒有一點懈怠。


    畢竟每日堅持八到十個時辰一絲不苟的抄經,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程紫玉也將經書拿到手上翻了,還真不是找的人代筆。每個字,每一篇都是朱常安專注寫成。


    這不是惺惺作態的表麵功夫。他是真鐵了心了!


    程紫玉眉間凝上了幾分,朱常安和昭妃一貫都愛走捷徑,巴不得一口吞成個胖子,可他這次還真就如醍醐灌頂了一般,耐得住枯燥和寂寞,難不成,還真脫胎換骨了?


    朱常安事端的第三日,便是隊伍啟程前往鎮江的日子。隊伍在揚州民眾的歡送中再次上了船。


    倒是沒想到,當晚朱常安依舊能送來一遝子厚厚的佛經。皇帝也是嘖嘖稱奇,他與太後依舊未有表態,卻忍不住開始猜測朱常安如此作為能堅持幾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弱水西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弱水西西並收藏掌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