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歌舞,各色的美人,皇室眾人的反應,事實都沒往程紫玉心裏去。


    她唯一關心的隻一樣,就是這些人奉上的禮!


    她坐那兒時間越長,心頭也就越安。


    官員權貴們送出的大禮,大多是金光閃閃價值不菲,或是附庸風雅的古董字畫,再或是加強版的本地特產……概而言之,心意夠了,貴重也有餘,但卻缺了點氣勢!


    前世的今日,程翾代表程家獻出了九龍紫金玉砂陶板,被皇帝大愛的同時出盡了風頭,也將程家推上了風口浪尖。


    而這一次,老爺子尚未研製出紫金玉砂的配方,更壓根就未參與拜禮的製作,自然也就拿不出什麽九龍陶板來。


    當日紫金玉砂的問世招來了大量餓狼的覬覦,這一次,程紫玉自然是要杜絕這種可能的。


    她在西行時便開始了構思,又查閱了大量資料,在高晞船上事實便已經完成了圖紙,而後更是用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才完成賀禮。


    她非但要讓這份禮一炮打響,還要讓程家成為任何一方勢力都不可能輕易撬動的堅實家族。


    而老爺子知曉她的努力,更清楚她的實力。程紫玉往日做貨的速度就快,能讓她費心整整一個多月的貨品,難度自然不小。


    不過老爺子始終對孫女給予了最大的信任,因而到此刻為止,就連老爺子也不知她究竟準備的是何拜禮。


    和上一世一樣,作為主家的石家受到了皇帝的誇讚。皇帝手一揮,賜下了不少東西。皇後得了示意,更是拉過了石家小姐左看右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隨後賜座在了身邊……


    所有人都知曉,石家這位小姐被相中了。


    一個時辰過去,在一輪接著一輪的拜見後,饒是皇帝興致再高也漸漸有些疲乏。就連皇子公主們也逐漸將注意力挪向了高台。


    在內侍尖細的通報聲中,終於輪到了程家的拜見。


    由於見的是天子,請柬都是經過嚴審的,一人一貼,所以縱是程顥和程明再想來,也沒這個機會。


    程翾和程紫玉兩人上前拜見。


    老爺子到底享譽五湖四海,就連先帝也接見過他,所以現皇帝也是極給麵子,立馬叫了起,又跟著誇了幾句。


    程紫玉昨日穿得簡單,此刻卻不敢掉以輕心,她不求惹人矚目,卻必須給人穩重感。於是,她今日選了一身中規中矩的正裝出席,就連頭上的珠翠也是以玉石為主。


    與先前姹紫嫣紅的姑娘們相比,她越發顯得低調樸實了不少。


    沒有嘩眾取寵,就這一點,便讓太後對她的歡喜更盛,當即便招過了她,說她花樣年紀太樸素老成,應該豔麗些。


    太後左右觀望了一番後,有麗妃馬上從頭上拔下了一支顏色豔麗的赤金寶石簪遞到了太後手中。


    “有心了,一會兒補上一套給你!”太後笑著從麗妃手中接過簪子,插到程紫玉髻上。不少宮妃恨恨著麗妃的會做人,既賣了人情又得了好處,可她們更暗歎太後這莫名的偏寵。


    一時間程紫玉身上匯集的注意力便更多了些。而讓不少人暗歎的,是程紫玉身上的大氣。按理她年紀不大,可穿著正裝竟然沒有違和感,非但不曾壓不住,周身還流露出了過人的氣場。關鍵這份氣度,還帶出了幾分貴氣。即便是將她拉到公主們麵前,隻怕也絲毫不輸。


    好奇的打量灼灼而來,而她不卑不亢又不驕不躁的氣度竟是叫皇帝都暗自點了頭。


    不過眾人視線很快便被轉移。


    隻因程家的禮……竟是需要一溜兒的宮人搬運上來。


    一塊塊體積不小的板狀物被搬來,上邊各蓋了一塊紅布,叫人一眼看不確實。


    不少原本隻盯著高台觀賞歌舞的眾人也都被吊起了胃口,紛紛瞧了來。更有眼尖的家夥根據著大小形狀開始了猜測。


    “故弄玄虛!”文蘭啐了一聲。


    皇帝的興趣也被勾了出來,開口詢問起了程翾。


    可程翾卻是作揖直言,說這次賀禮皆由程家手藝傳承人,孫女紫玉全權負責。從設計製作到上釉燒造,皆乃紫玉親手完成。


    而那廂程紫玉正指揮內侍將一片片陶狀物擱到了地毯上,最後鋪成了一大片。


    “紫玉,何物啊?”太後也好奇得很。


    這些片狀物足有十八個內侍來搬動,每兩人搬動一片,卻依舊是累得氣喘籲籲。


    每一片約摸有三尺長寬,共計九片,鋪到地麵圍成了一個巨大的正方形。


    看那形狀,分明就隻是一幅畫,多半就是一麵積較大的陶板畫罷了。


    勞師動眾了吧?


    而當第一塊紅布掀開後,不少人果然生出了失望,將伸長的脖子縮了迴去。


    可不就是陶板畫嗎?而且連顏色也不好。


    就連程翾看一眼後,也摸不著頭腦看向了孫女。皇帝一蹙眉,太後一尬笑,文蘭更是嗤笑了一聲,與身邊幾位大周公主竊竊私語了起來。


    然而程紫玉似乎毫不介懷,吩咐內侍們按著她要的順序將一塊塊紅布掀開。


    她的眼神始終鎖定在正前方。


    果然正前方的那位從失望到漫不經心,再到眼神變深,很快成了雙眼放光……


    皇帝站起了身,雙手撐身睜大了眼,漸漸露出了欣喜和欣賞。


    隨後他竟是繞過了他所在的桌案,親手俯身掀開了最中間的那塊紅布。


    皇帝哈哈大笑……


    笑得歡暢!


    從他的表現,毫無疑問,這是今日他最歡喜的一份禮!


    的確是陶板畫,隻不過畫麵不是一般物景,而是大周的版圖。也不是一般的平麵畫,而是山川河流各有凹凸的立體畫件。


    整副陶板可立可擺,氣勢逼人,一眼看去,威武雄壯,磅礴之態叫人振奮。而仔細看來,便能發現精致細膩,半點不含糊。


    五嶽高高聳立,平原一目了然。


    片片綠茵處顯然是密林,顆粒黃色明顯是荒漠,細長青色是河流,整片碧色乃大湖,而作為大周心髒地帶的京畿之地則用了赤金鑲嵌。


    皇帝麵上展露了一個笑,不得不說,這個禮物他極喜歡。


    他的確是需要也想要這麽一巨幅版圖。往日手裏用的都太小,看起來不方便更少了氣勢。先帝在時命人畫過一幅大圖掛在牆上,可後來因著幾次仗後,疆域發生了改變,那畫便被撤了下來。


    前幾年他找人做了一幅銅質的疆域圖,可重量巨大且精細欠佳,他用了一段時日便也收了庫。


    後來工部做了一套木質疆域擺件,可擺件到底是擺件,不能掛牆,時間一長,便也叫他收了庫。


    所以,這幅即可擺又可掛的陶板疆域圖,來得剛剛好!


    而當看出眼前之物為何時,越來越多的人發出了驚歎。尤其是一眾武將們,他們看慣了版圖,幾乎一眼便知是否失真。可這幅陶板分明比他們往日用的卷幅大了十倍有餘,但那比例卻似毫無偏差。


    當真叫人驚歎!


    而站在近處的皇帝比一般人看得更要清楚許多。他瞧見版畫上連長城也有標識,雖很細小,卻連每個關口的所在都未遺漏。而京城的位置遠看是皇城,近看卻有一條赤金騰龍守護。


    皇帝還看出了其他門道,他突然發現整幅版圖甚至都未有邊界,甚至邊疆之地都未見有邊線勾勒……這應該不是無意!好個程紫玉!


    這一刻,皇帝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感覺周身熱血也跟著沸騰了起來。


    皇帝看著程紫玉將頭點了又點,“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高亢。


    而程紫玉並未迴避皇帝的眼神,而是大大方方接受了他讚許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賭對了!


    皇帝不是虛榮嗎?不是掌控欲非凡嗎?不是想要將大周上下,想將天下都掌於手心嗎?


    那她便用這樣的方式來成全他!


    程紫玉跪地,清脆之音字正腔圓又抑揚頓挫,落入了在場所有人耳中。


    “此版畫長寬各為九尺九,九九無盡,表我大周繁榮昌盛天長地久!此版畫質地為精陶和彩陶,陶品的特性便是曆久彌新,時間越長底蘊價值便越大,正如我大周日新月異,蒸蒸日上,一日比一日國富民強!此版圖容納了三山五嶽,四海五湖,彰顯我大周大度能容,海納百川!此版圖收納了屬國蠻夷,大江大洋,更彰顯了大周百鳥來朝,萬國之王的崇高地位!……”


    這樣的話,上位者哪個不愛聽?


    不用管多少真心,哪怕假的不能再假,他們也會當作真話去歡喜。


    程紫玉總算是對皇帝有些了解的,知道他那強大的掌控欲,對絕對權力的巨大又堅決的癡狂,她知道,什麽才正合他意。


    前些日子當發現朱常安與自己一樣重活一世後,當發現高家的身後應該還有其他人時,事實程紫玉的後路已經被斷了。


    那麽她便隻剩下一條路。她唯有站得比前世更高,讓自己和家族變得更強大,又或者找到一座絕對靠山,才足以讓朱常安等人收斂起亂七八糟的心思。


    前世的太後都保不住她,那還有誰能保她呢?


    能夠掌握一個家族生殺予奪的,這世間也隻有一位了!皇帝!


    她決心投其所好!


    她知道皇帝隻看重有價值的人,所以,她要讓自己變得重要起來。


    她多管齊下了。


    名聲是她的保護傘!她將善名遍播大江南北,她要讓自己和程家成為朝廷施善的中堅力量,將自己和程家,乃至荊溪的名聲都與朝廷衙門掛上鉤,這才是她願意在做成善事後將果實送去衙門的一個主要原因!她要捆綁上衙門!


    錢財也將不會成為她的負擔!當她將大筆善款扔去無底洞後,許多想打她主意之人大概都會疑惑對她動手究竟值不值,畢竟,萬一目的不成還惹一身騷未免得不償失。


    而價值則將成為她屹立不倒的主因。她隻要在皇帝麵前始終保有利用價值,那麽就是天塌下來也有皇帝給她頂著。


    上一世的她為朱常安做了太多,成了他的絕對助力。而這一世她還帶著先機,明顯優勢巨大。原本她想著若要報上一世的仇,或許她隻需從眾皇子中選擇一位去扶持。隻要不是朱常安做了皇帝,隻要朱常安成了階下囚,那她一樣是最後的勝者!


    可後來她改主意了。


    與其去再次拚死拚活搏那帶了未知可能的將來,為何不像李純那樣,索性做一個不偏不倚,隻為皇權服務的“純臣”?


    她為何要為那些她一個都不喜歡的皇子服務?


    與其那般,她為何不直接選擇皇帝去討好投靠?那麽她非但有了保護,還反而成了每個皇子都必須巴結和爭取的對象。試想朱常安和昭妃低聲下氣求她籠絡她時,當是如何的暢快?


    而昨日她已經體會到了那種感覺。


    當昭妃捧出那隻赤金項圈,分明心都在流血,可她卻不得不滿臉堆笑,說著好話,讚著自己,求著自己收下……


    這便是絕對權力帶來的效果了!


    所以,她願意做出努力去讓那陰險皇帝也像太後一樣看重她。


    至少她知道,這個多疑皇帝幾年內都會身體康健,還輪不上皇子們上位。而她還有李純,既然他二人已達成了共識,那方向統一的他們將力量擰在一起的效果一定可以更大更有用!……


    皇帝笑著站到了程紫玉跟前站定。


    “賞!大賞!荊溪程家傳承人程紫玉,要什麽賞賜,盡管開口!”


    “民女別無他求!”眼前明黃色的袍角在風中翻滾,程紫玉沒有猶豫沒有求賞,隻是再次拜下。


    “民女隻求大周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吾皇萬歲萬福!民女隻求可以盡早再開此窯,為此陶板再添新疆域!民女隻求大周版圖無邊無疆!民女隻求天佑大周,天下太平,千秋萬代!”


    程紫玉說著拜下的同時也將自己狠狠鄙夷了一把。果然馬屁也不是好拍的,這一刻對皇帝受用不已,可她自己卻感覺自己那麽討厭。


    不過好在,效果和收益是明擺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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