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的視線坦蕩蕩,即便被捕捉,也未有任何迴避。


    然而程紫玉卻是心頭一窒,李純這個眼神……太熟悉了。


    她想起來了。


    那場噩夢她臨死前,李純喊著“住手”,匆匆而來露出的眼神就和此刻如出一轍。


    灼熱得像不遠處的火燒,叫人心驚……


    這一刻的程紫玉竟生出了幾分慌張,屈膝一禮,便匆匆離去,隻著急避開他的視線。


    李純唇角一勾,呆呆看向了明月如鏡的夜空。他心裏……好像不那麽空了……


    夏薇被請去了一邊問話,程紫玉聽到了她的自我介紹,說她是隔壁縣清平坊的伶人,今年十八……她說的有板有眼,半點猶豫沒有,程紫玉心下對李純再生感激。


    他為她做的,比她以為的,還要多……


    在又被問話一次後,程紫玉,福伯夫婦和桂兒被一起請去了大船的二層……


    一推開房門,走在最前麵的福媽媽便一屁股坐地嚎啕大哭。


    “都是老奴的錯啊!老奴若不去討什麽巧,姑娘身邊何至於沒人可用,也不會出了如此變故!老太爺怎麽辦?那些是老爺子半輩子的積蓄,是老爺子的命根子啊!


    林夫人那裏怎麽整?那貨怎麽趕得及?非但這賠償要三倍,林夫人若一怒下,停止了其他訂單,這損失誰擔得起?壞了訂單,姑娘怎麽辦?姑娘這些年積攢的口碑和名聲也將毀於一旦,沒法活了,沒法活了!”


    福媽媽轉身便抓住了萬知縣的袍角,隻差點哭得背過氣去……


    眾官兵這才伸長了腦袋看向了屋中……


    一個字:亂!


    滿眼都是狼藉!


    十幾隻大箱子悉數被人撬開,衣物雜物散落了一地,可唯獨不見一點值錢之物。


    非但如此,除了三對拿不走的鎏金套瓶和兩件碎了滿地的陶瓷,就連程家的貨物以及給林夫人準備的壽禮也整體消失了……


    往裏走一走,程紫玉的床鋪也被人翻了個底朝天。


    這不是明顯的盜竊,又是什麽?


    程紫玉整個人軟了下去……又引發了一陣慌張。


    一杯熱茶灌下,她才勉強緩了過來……


    在桂兒的攙扶下,她跟著萬知縣等人一點點向前。


    他們停在了最大最貴重的一隻紅木箱子前。


    程紫玉瞧了一眼,整個人一個大晃,差點便栽下去。


    “這隻大箱子,掛了兩道鎖!裏邊本放了一千兩現銀,一路用掉了兩百兩,應該還剩八百兩。此外還裝有十幾套頭麵,幾乎是我所有值錢的首飾!……”


    可眾官兵看去,此刻那箱子已空空如也,隻留下一大堆被取走了物件的珠寶匣子。而鎖扣則是被人暴力砍斷撬毀在地。


    官兵上前一翻,有幾顆金珠子還從一寶匣裏滾了出來。


    福媽媽上前撿起了那幾顆珠子。


    “這是我們姑娘九寶玲瓏釵上的珠子!那些貪狼啊!官爺,那寶釵上邊有這麽大一顆紫寶石,是我們姑娘的生辰禮啊!老太爺花了兩千多兩銀子在金陵風璽樓打造的,就這麽沒了啊!”


    萬知縣一直在抽抽的腦袋開始有些生疼。


    “那麽,就是總共沒了八百兩現銀和十幾套首飾對吧?”


    程紫玉聞言深一抽氣,而福媽媽則嚎得更響亮了。


    萬知縣心道不好。


    “不止!裏邊有我祖父交給我的兩萬兩銀票,以及我私房的五千兩銀子!那本是我前往蜀地開設分號的本金,可沒了,都沒了……”


    師爺的筆頭在卷宗上走得飛快,而程紫玉卻是目光呆滯,整個人搖搖晃晃。


    “我如何向祖父交代,如何向林夫人交代,我不想活了,不要活了!”


    她說著就要往官兵刀上撞,卻被福媽媽一把抱住了後腰。


    “姑娘,來日方長啊!您可不能有事,程家還指著您呢!想想,您還有好幾件皇室和禮部的貨沒做呢!到時候,皇上和朝廷那裏怪責下來,程家可承受不起啊!”


    這話一出,眾官兵們再次齊刷刷抽起了氣,差點忘了,這程家還是皇商。這若是掰扯不清楚,隻怕還得驚動上頭啊!


    他們頭皮發麻,趕緊給程紫玉搬來椅子,再次倒來了熱茶……


    桂兒抹淚:“官爺們,還有那些首飾,由於代表的是我們姑娘和程家的門麵,是用作祝壽赴宴的,因而沒有一件是便宜的!其中最賤的一套,也價值五百多兩銀子。”


    桂兒上前去一堆空箱子裏翻來倒去,最後終於在一個犄角旮旯裏找出了幾張紙頭,遞到了萬知縣手中。


    “還好還好,這東西不遭賊惦記,倒是留下了。官爺,我們一行人帶的東西多,這是啟程前,為了便於查找而列下的物品清單。我幾個的所有東西都在上麵了。上麵有多少,此刻剩多少,減一減,就知我們被盜了多少了。”


    萬知縣抖了抖手中單子,細細瞧去,他剛開始還叨叨念著,可是越往後,他的麵色便越發難看起來。


    那些繁複的首飾名稱,每一件都是赤金帶了寶石美玉,件件都是大來頭。那些程家帶著祝壽的賀禮,他雖不是很懂,可從那響當當的名目猜想,隻怕也件件都價值不菲。


    還有那批玫瑰釉的貨物,剛剛他在上船時已聽到圍觀的貨商在議論了,說是荊溪和鎮江碼頭上,那套貨價錢就已飆升到了近四千兩。而這幾日,那套玫瑰釉更已被炒到了五千兩銀子……


    他的頭真的開始疼了,腦袋裏都是一串串數字。


    那麽這筆損失是多少?就此刻這麽保守一估,是不是就有快四萬兩銀子了?乖乖,四萬兩啊!


    這麽大筆數額,在九江碼頭丟了,整個九江乃至江西朝廷的顏麵都不保啊!以後誰家貨船還敢停靠九江碼頭,他們這批人怎麽擔得起?怎麽去交代?


    那盜賊若是抓不到,這屎盆子必定還得要扣在九江朝廷的頭上!搞不好,這上上下下都要倒黴……


    “不過……程小姐空口無憑,會不會記錯了數目?總不能您說多少,就是多少吧?”


    萬知縣老油條,腦子轉得飛快,馬上就有了降低損失的打算。


    程紫玉哼笑著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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