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顥是個小心謹慎的,雖然查問未有大收獲,可他還是暗地裏招人去盤問了庫房目睹菊瓶倒下的幾個大師傅。


    所有人眾口一詞,認定那瓶是金玉自己主動去抱的,根本不幹紫玉的事!而紫玉和溫柔站得遠,更是沒碰到瓶。所以那瓶的確金玉自己弄倒,且這一點,金玉自己也默認了……


    程顥思來想去,捋了幾遍,還是沒有找到什麽問題。想到他暗下的舉動的確嚴密非常,程紫玉和她紫翌軒那幫丫頭絕對沒有可能和能力洞悉,也就暫時安下了心來。


    可他一口怨氣無處發泄,唯有將罪魁禍首定在了金玉身上。


    而他正鬱鬱謾罵之時,不想程府先後腳來了三撥人,都是尊了老爺子之命,請他迴去用晚膳的!


    他知道老頭子護短,今日庫房之事他占不了優,這才躲了出來。可老頭子在荊溪地界到底眼觀八方,竟是這麽快便打聽到了他的行蹤。


    如此,他的一腔怒火更是拔地而起,心底裏隻恨不得將金玉剝皮抽筋,當即便找人去了礦場,打算給陳金玉準備個見麵禮……


    程老爺子單名一翾字,取“怒飛饑嘯,翾不可當”之意。今歲六十九。他與孫女紫玉一樣,是個天賦極強的陶藝人!


    都說他護短又偏心,他總嗬嗬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從不解釋又帶了絲滿足!他就是護短又偏心!如何?


    誰叫紫玉和他一樣,小小年紀便有靈性悟性,當然最重要的是有耐性和韌性!


    誰叫紫玉打小便會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珠子,陪他從一早坐到日暮,極盡最簡單樸實的言辭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盯著他的活兒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誰叫紫玉五歲開始便夏日曉得給他端茶遞水,打扇拍蚊,冬日裏趁著他燒窯,會偷偷將一隻隻地瓜或一小罐栗子塞進窯口,待香飄四溢時,搓著耳垂將剝了皮,熱乎乎的食物塞進他的口中,甜到了他的心窩……


    誰叫他焦心焦慮,看著整個程家其他人都平凡爾爾,有天賦的沒耐力,有信心的沒實力,有能力的不願事陶,想事陶的沒有資格!唯有紫玉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幾乎符合了一個出色陶藝人的所有要求!


    所以,就衝以上幾點,他就是護短,還偏心!


    既然他的紫玉是他的傳承人,自然什麽都要最好的!不僅是吃穿用,紫玉的師傅們都出自名門,紫玉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紫玉的人脈和將來,他也早早做了打算,他要確保將一切都能平穩交到紫玉手上!……


    程老頭幾日沒迴府,正想看看金玉口中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寶貝孫女的活幹完沒,思量若是差不多的話,便直接將孫女接迴山上住幾日。哪知才剛進程府,便見眾人垂首快步,古古怪怪,氛圍不對頭。


    他隨意堵了個丫頭一施壓,那邊就如倒豆子一般幹脆利落將幾日種種道了出來。


    他瞬間暴怒,剛要發火,迎麵便瞧見紫玉已經前來迎自己。


    他哪裏知曉,對程紫玉來說,這一別,已是多年……


    程紫玉幾乎是遠遠瞧見暴跳如雷的老頭便心頭一陣猛顫,她小跑上前,淚流滿麵。


    這一刻,她心頭充斥的都是愧疚。


    可在老頭看來,她卻是因著一肚子的委屈才會如此失態。


    老頭那一腔憤怒愈加泛濫,可話到嘴邊卻火氣強壓,全然盡是寵溺。


    “玉兒別哭,有老頭給你撐腰!不管是金玉,你二叔,還是誰,隻要有老頭在,絕不會讓你受委屈!都怪祖父來晚了!別哭!我家玉兒的眼淚比珍珠子還貴,誰敢惹玉兒,老頭一定給你出氣!”


    程紫玉習慣性拉起了老爺子的衣袖,鼻尖縈繞了悠遠又熟悉的檀香味,想到她離開荊溪時老頭落寞的身影,最後一麵未見便陰陽相隔,老頭辭世她卻未能送終……叫她哭得越發不能克製。


    多年的委屈、自責和痛苦在這一瞬全體爆發,淚水一下便決了堤。


    她倒是沒想到,就她這麽哭了一場,老頭更是料定她受了委屈受了氣,給她出氣的同時,又帶給了她極大的關照……


    程府花廳,氣氛正低沉,所有人正襟危坐。


    就連一身酒氣的三老爺程明也到了,卻獨缺二房夫婦。已過了飯點,伴隨著一桌子飄香的飯菜變得愈冷,整個花廳氣氛也與老爺子眉頭結的霜一樣冷了下來。


    陳老爺子將桌子猛地一拍,茶水頂著碗蓋跳了又跳。


    “錢總管呢?讓他趕緊滾過來見我!”


    “傳我命令下去,即日起,四小姐對程府所有下人擁有絕對支配權!哪個不聽話,不用稟告誰,誰攔也沒用,隻要紫玉願意,均可直接處罰!”


    “金玉既是個不從管教的,那便讓她在礦場待著吧!若有誰不服,讓他去找我!”


    “還有,禁止金玉再次上山去我那兒!”


    “錢總管讓他先不用過來了,讓他去找丁總鏢頭!跟他借幾個人過來!最好要女的!”


    “讓福伯從山上和莊上挑些身強力壯的,女的送去紫翌軒,男的做車夫也好,跟班也罷,以後四小姐出門,身邊至少安排六到八人!”


    “……”


    一道道命令從陳老爺子口中發出。


    程紫玉悄悄打量眾人。程紅玉少有地挺直了腰板坐著。程青玉雙眼低垂,看不出神色。唯有她的三叔在一邊看著她笑。


    兩人視線相交,程紫玉倒是不曾瞧出程明有惡意。


    程明坐她下手,遞了枚玉環給她,又輕輕壓低了聲音。


    “保平安的!”


    溫潤的玉環帶著淡淡的紫色。她想起來了,上一世似乎也有此事。她……嫌棄,因而看不上,所以沒收。


    那時的她很看不上這個三叔,認為他不學無術,一無所成,壓根不配為程家人,心底裏很是排斥他!三叔幾次三番向她示好,卻都因她的冷麵而下不來台。


    據入畫所言,上一世家族出事時,這個三叔集結了三教九流為程家做了最後的努力。雖無果,卻在官兵到達前抱著祖宗牌位和先帝禦賜匾額喊著冤,血灑程府門前,將程家故事留在了秦樓楚館……


    所以說,眼見的,不一定為實!


    她看錯了人!這個三叔是有血性的!比二叔強!


    就如此刻,這枚紫玉分明是為自己而尋來,多少是他這叔叔對病愈侄女的心意。


    程紫玉收下了。


    “多謝三叔,我很喜歡!”


    程明略小心的表情頓時一鬆,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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