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沈初不禁眉頭緊皺,當初家仆帶著許宗平迴來的時候,他就曾擔心過。如今,這種擔心真真切切地變成了眼前這件棘手的事情。

    許宗平這樣的人,白沈初在心裏歎了口氣。

    白沈初去見水一喬,水一喬寂寞地拈著一朵花。那花輾轉在她細長的指尖,鮮紅而嬌豔,更襯得她的臉龐蒼白而憔悴。她就像是一個不真實的人,一個影子,風一吹,仿佛就不見了。

    這樣的水一喬要如何麵對即將到來的疾風驟雨。

    他未開口,隻是在心裏擔心,真心實意地為她考慮。

    而她卻知他在那裏,就問道:“有什麽事嗎?”

    “是。”

    “說吧。”

    “江湖上有傳聞,說是得名劍者得天下。”

    “名劍?”水一喬輕笑,“這樣的傳聞幾時不在了?傅瞑生鑄的那幾把劍被這幫人爭爭搶搶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又拿什麽說事了?”

    白沈初說道:“這次不是為了傅瞑生的劍,而是傅卓的劍。”

    “什麽?”水一喬心中一怔,她知傅卓的劍是家族傳說,並未為江湖人得知。不知是誰拋出了這樣的消息,懷了什麽樣的心,要攪得天翻地覆。

    “怎麽說?”水一喬接著問道。

    “人說,名劍出世,血染蒼生。江湖上的人士要找出這私藏名劍的人,將他處死。”

    水一喬聽得白沈初語調凝重,試探著問道:“莫不是說這私藏名劍的人在我東海府吧。”

    白沈初知道她聰慧,便直言道:“是。”

    水一喬竟輕言道:“這不幸之人是許宗平?”

    “府主信他?”白沈初問,他不信許宗平。與其說不信他,不如說看他不舒服。隻是那人的故人罷了,和她有什麽關係。她救了他,醫了他的傷,趕他走不就好了,何必留他。

    “我信他。”水一喬神色淡淡,語氣卻十分篤定,不容置疑,“他的傷未好,我不能讓他離開。如今武林中人又紛紛以他為敵,我更不能放任他不管。他若是死了,我怕是沒有顏麵再見秋明了。”

    “若是他真的……”白沈初的話沒有說完,他看著水一喬,想到自己應該相信她的,無論如何。

    “許宗平什麽都不知道。”水一喬輕歎道,“他和秋明一樣傻。”

    白沈初見她黯然,說道:“府主有什麽辦法嗎?”

    “沒有辦法。”水一喬撫摸著花瓣,那花枝在她手中輕顫,她的睫毛輕閃,如撲翅的蝴蝶,她說道:“你知道放這種消息的人是誰嗎?”

    白沈初說道:“府主怕是已猜到了吧。”

    水一喬笑了笑,清雅如水仙,“你也是很聰明的人。我想到的怕是你也想到了。所以,我們除了背水一戰,沒有什麽良方。”

    她的眉目之間神情淡淡,似乎對一切皆不上心。可白沈初知她惦念白以庭,擔心他的安危,他也知她無法去尋他心裏有多難受。可是,她現在,卻要在這府中,麵對她不想麵對的那些毫無幹係的人。

    瞿江。

    墨傾陽望著鴿子振翅而去,便展開手中的小箋。依舊是父親的墨跡,盼他速歸。速歸,墨傾陽笑了笑,歸去做什麽呢。

    他知父親已找到了逐瀑和逍客,心中有些無奈。

    他本就不太願將父親囑咐他的事記在心上,若不是父親一再地催促,他甚至根本都不會想起。

    墨傾陽很難理解他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他們並不如同一般尋常的父子那樣。他在五歲之前一直與母親同住在繁花小築。

    母親是個有學識的女子,知書達禮,純善溫柔,她時常帶他一起在園子裏侍弄那些花花草草,看它們蓬勃地生長。她曾告訴他:“世間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知道痛和愛。你若對他好,他會以更多的好迴報你。”

    夏夜裏,母親曾將一隻流螢放在他的手心。他看那微弱的光芒,驚喜地叫出聲來。那流螢輕輕地飛著,環繞在他和母親的身邊。燈籠折射著的暈黃的光輝,灑在母親的麵龐上,母親看著他,也是笑著,十分溫暖。

    那一天,一個穿著簡單的人將他帶離母親的身邊。母親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她的青絲垂落,遮住了她的容顏。他隻是叫著嚷著,掙紮著,想要迴到母親的身邊。

    他被人從肩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痛得很,卻忍著不叫出聲來。他知母親說過,男孩子要勇敢。

    冰冷的劍尖抵住他的喉嚨。他此前並未真正認識過生死,因此也就毫無畏懼地看上去。一個身著青衫的人,他的麵容自己並不熟悉。隻是他看他的眼神,複雜難明。

    那人忽然笑道:“你不害怕。”

    他說道:“不怕。”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那人將劍上抵了一寸,他隻覺得有一點疼痛,鮮血順著他的脖頸滴落在他的白綢衫上。

    “我母親呢?”他不躲也不避。

    “你多大了,還要找母親?”那青衫人有些不屑,將手中的劍擲在地上,鏗然有聲。他依舊看著他,緩聲說道:“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他也倔強,朗聲說道:“我不要!”

    “不要不行。”那青衫人說道,“不要兵器,現在的你是沒法殺他的。”青衫人扶著他起來,指著角落裏那個蜷縮著顫抖的人給他看,他附在他耳邊說:“你若不殺他,我就殺了你母親。”

    “你知道,我若殺了你母親,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聽不到她給你講的那些溫柔的話,感受不到她的愛。”

    “你是要帶走她?”他不信,他甚至不懂什麽叫做死亡。

    青衫人略微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看樣,她還真沒有教你什麽有用的東西呢。一個連死亡都不知道的男孩子,要怎麽長成人。”

    青衫人說道:“殺死她就是抹去她在塵世的一切痕跡。你看不到她,感受不到她。我會把你的家拆毀,你也迴不去了。”

    這樣的話語被他如此不動聲色地講著,卻令這五歲的孩子心驚不已。他還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如今卻懂了。他不知怎地,竟大聲說道:“你若害了我母親,我父親也會殺了你的。”

    青衫人聽他說“父親”,眼中有一絲痛苦。那的的確確是痛苦。可是隻一瞬間,他複而平靜地說道:“你的父親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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