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洲話一出口,氣氛刹時僵住。


    兩人還在葭祿山脈的重重山峰之下,身後不遠就是千山塢守關弟子。那守關弟子看出兩位客人之間的氣氛頗為古怪,一時間恨不得將自己埋在山石裏。


    溫孤燁側頭看著季連洲,神情不變:“我若說白麓塢,你就要去若羌坊了?”


    季連洲從容不迫的答:“我自知修為比不上師兄,可師兄金丹期時能以一己之力揮退含光塢外獸群,我也……十分想要為天下做出些貢獻。”


    溫孤燁凝視著他:“小師弟這話說的,當真問心無愧?”


    季連洲笑吟吟迴望過去,眉眼間是十足的坦誠,好似自己真的如口中所說一般,關心天下蒼生。


    兩人是被林驚白派出,他總得找個合適的借口,才好光明正大的離開溫孤燁身邊。千山塢塢主給他指了一條最順暢的路,向溫孤燁提他去白麓塢,無論溫孤燁是否答應,於他都沒壞處。


    兩人對峙,讓季連洲略覺意外的是,這一迴,溫孤燁身上的氣息一直很穩定平和。顯而易見,對方沒有生氣,至少是不願在千山塢中人麵前表現出怒意。


    少頃,溫孤燁開口說了一句話。


    他說:“小師弟,這一路上,你都要隨我一起。”聲音輕輕緩緩,幾乎飄散在空氣裏。


    話音落下的時候,季連洲身體深處的魂契散發出一陣熱度。這陣熱度並不灼人,反而極為柔和,把他拉入一個風和日暄的世界。恍惚中,溫孤燁的麵容隱隱約約浮現在季連洲眼前,對方麵上含笑,眉眼溫潤,傾身過來觸碰到自己……


    第三個要求就這樣用掉。


    上次魂契發動距今已有時隔,季連洲有些不適應的錯開視線,不去看溫孤燁的臉。等那份熱度漸漸消散,他才輕咳一聲,穩住心神。


    按說他元神之力遠勝溫孤燁,可不知怎地,看到對方的魂魄朝自己笑時,竟覺得整個身子都酥麻了一半。


    這著實不應該,前兩次也沒有出現類似的狀況。


    季連洲轉念一想,之前自己對溫孤燁滿心恨意,哪有如今看得這樣淡?如此一來,似乎也說得過去。


    將思緒拉迴當下,季連洲原本以為溫孤燁隻會要求自己隨他處理完此次潯陽宮之事,卻沒想到對方用了這樣含糊的詞句。什麽叫這一路上?隻要溫孤燁不鬆口,這一路就沒有結束。不出所料,此後兩百年,他都會被溫孤燁綁在身邊。


    季連洲分辨不出這是值還是不值,而站在他身前的溫孤燁已再次做出要走的架勢。這一幕太過熟悉,季連洲早看慣了,他暫且壓下心中的猶疑,抬手拉住對方袖子,在溫孤燁迴望過來的視線裏朝對方笑了笑:“師兄莫急,等我一起。”


    兩人對話中的玄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身後不遠處看完全程卻不明所以的千山塢守門弟子歎為觀止,逍遙宗門內風氣這樣好,師兄弟和和睦睦幾無紛爭,偶有拌嘴還是為天下計,看得人不得不言一句羨慕。


    離開潯陽宮前,曲顧給了溫孤燁一樣法器,言道隻要曲之沁出現在這法器周邊一定範圍,法器就能發出提示。


    有這樣法器在手,再一路往若羌坊方向前行,找到潯陽宮二人隻是時間問題。


    這個時候,劇情與原作的偏差何止千萬裏。原作中季淵已娶得曲之沁作又一位平妻,驚聞潯陽宮出事的消息後匆匆趕去,得知路知處已前往西疆尋找生機。曲之沁心神恍惚,又兼掛念父母,於是留在潯陽宮,由季淵與江頤然一同出行。


    江頤然在季淵的後宮中扮演一個類似於管理者的角色。她是季淵師姐,被設定成大方不好妒的性格,還是在整篇文前期中修為算得上高的女修,既能安撫使小性子的其餘“姐妹”,又能與主角一同出征。


    他們拿著曲顧給出的法器到了西疆,沒找到路知處,反倒先遇見若羌坊聖女蘭伽。


    同是冠著聖女的名頭,蘭伽的性格與昆侖巔上那位迥然不同。若羌坊以靈寵見長,蘭伽最出名的也是她那些靈寵。一隻隻色彩斑斕的巨蟲,毒性劇烈,能使所有修為低於蘭伽的修士瞬間癱瘓,兼外形猙獰,剛出場時帶給江頤然的驚嚇不小。


    現下劇情改變,溫孤燁拿不準自己與奪舍者會先遇到那邊。不過沒關係,無論是潯陽宮蓮火吐瘴還是白麓塢體修失蹤,皆說明一切都在按照原本的進度繼續。


    兩人在西疆行進,呆的越久,越能察覺到四周空氣中飄散的愈發濃鬱的瘴氣。


    季連洲對現在這個會被瘴氣波及的身體十分無可奈何,不過月餘,他就開始覺得自己的經脈內稍有淤塞。雖沒到損傷身體的地步,但要將之清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再看看四周行走的修士,似乎皆對此習以為常。很多人麵上都蒙了一層薄紗,像是某種能遮擋瘴氣的法器。


    他看著溫孤燁欲言又止。按說修為越高對瘴氣的吸附力就越大,怎麽沒見對方有什麽反應……


    魂契偏偏在這時還發揮著威力,溫孤燁不開口,季連洲甚至無法離開他身邊太遠,更別說去問旁的修士買些阻擋瘴氣入體的丹藥。


    他在這時終於確認,自己前些日子不該逼溫孤燁那樣緊。不過現說這些都是於事無補,眼下隻有兩條路能走,要麽溫孤燁能主動停下,讓他去尋些東西防禦;要麽他開口求饒,看溫孤燁可否心軟。


    前者顯然不可能,溫孤燁大概鐵了心要給他一個教訓,還換了軟刀子殺人,不似以往那樣拔劍就上。


    而後者,季連洲做了萬年魔尊,或許在他還是個普通修士時的確做出過放下身段的事。然則以季連洲如今的心境,再怎麽說要做好弱者不過螻蟻的心理準備,讓他開口服一句軟,仍是千難萬難。


    與此同時,溫孤燁連放慢趕路速度的意思都沒有,全然不顧季連洲愈發難看的麵色。


    一路西行,季連洲慢慢想起許多往事。當初他與溫孤燁在秘境中,兩人間的氣氛原本頗為和睦,直到他試圖迷惑對方,讓對方吐露是否已猜出自己身份。


    溫孤燁醒後倏忽暴起,將他傷到數日不能行。


    今日一切好像昨日重演,可難道他真就隻能按照對方寫好的劇本走下去?他是季連洲,潛龍淵內赫赫有名的魔頭,不是旁人的提線木偶!


    季連洲第一次自問,溫孤燁到底將自己當作什麽?


    是不太趁手,卻必須要使用的工具?還是野性難馴,偶爾能有作用,然而總時不時反咬一口的狼。


    當然了,狼之一字,在溫孤燁哪兒,恐怕是會被替換成其他畜牲。


    唯一說得上慶幸的一點,就是等這二百年也過去,他大可以用對方來自以後的事加以牽製。兩人都握住對方把柄,總好過向現在這樣,自己單方受限製。


    他需要的隻是時間,都說修真無歲月。二百年,不算長。


    想通此節,季連洲胸口的鬱氣終於舒了出來。他何曾有這樣窩囊的時候,更可氣的是自己對旁人向來錙銖必較,怎麽到溫孤燁這裏就隻想早點把事了解,恨過就罷,連殺心都難再起。


    就這樣吧,這二百年中盡量在對方身上謀些好處,二百年後要如何……以後再說。


    這實在太過不像他。


    算算路程,二人已快到若羌坊。不出所料的話,若羌坊的女修也不會逃過季淵的桃花煞……真愁人。


    開始趕路後,大多時候溫孤燁都很沉默,甚至一言不發,隻留給季連洲一個背影。


    剛離開千山塢那幾天,季連洲還偶爾與他調笑幾句,後麵隨著瘴氣入體,季連洲的話也少了。


    不知不覺,兩人已有數十日沒有一句交談。如今季連洲想讓對方停下,他斟酌良久,終於迂迴的問了聲:“師兄不怕這瘴氣?”


    這話不算掉麵子。


    溫孤燁足下靈劍一頓,眉尖微微挑起,好似意外般涼涼看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會死撐下去。”


    他果然是故意的!


    季連洲心下一個咯噔,緩緩問:“師兄在生我的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


    溫孤燁眸色複雜,看著季連洲,帶著無法言說的深意。他講起一個看似全然不相幹的話題:“世界這樣大,你的壽元遠不止五百年。更別說,你還不聽話。”


    季連洲眼皮一跳,問:“師兄是後悔了?”


    後悔與他定魂契,覺得不如讓他死在那秘境裏。


    想到這種可能,季連洲不由往前一些,緊緊盯著溫孤燁,望著對方豔色的唇瓣一張一合……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溫孤燁沒有直麵迴答季連洲的問題,而是若有所思:“我隻是會想,到底值不值得。”


    說的不明不白,全然沒有讓季連洲聽懂的意思。


    季連洲卻直覺對方此番不是針對自己,他眨了下眼睛,忽略掉心下一閃而過的鬆快,抓緊時間提及自身越來越糟的身體狀況,再意思意思的關心一句溫孤燁:“師兄當真無礙?”


    溫孤燁陷在自己的心緒中,淡淡道:“我與你說這些有什麽用……也罷,你去吧。給你三刻,把事情辦好。”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沒出口,季連洲已消失在他眼前。


    溫孤燁也不在意,徑自落到地麵上,盤腿準備入定。


    他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糾正劇情一事上,值不值得?


    這個問題幾乎無解。難道要他放棄“熟知未來”這一優勢,隨波逐流的過下去?


    哪怕他能做到……溫孤燁的眉尖攏起些,悲喜莫名。


    等到這個世界的未來變得與他所知完全不同,世間再無季淵,奪舍者以本名行走,那群後宮也各自與他人喜結良緣。天下勢力依舊各方割據,正道修士與魔修並存,散修和各門各派艱難的尋找一個微妙平衡……如果他眼前的世界真是這樣,溫孤燁想,他還能拿什麽說服自己,這個修仙界不過是一本書而已。


    隨著時間流逝,他總有一天會忘記自己從何而來,說不定還會將原本記憶中的浩瀚星際當作一場夢,認為自己本就該是逍遙宗毓煌。


    這樣的未來太可怕,溫孤燁光是思緒觸碰到都覺得遍體發寒,根本無法細想下去。


    然而實際上,他在修真界,已呆了一千年。


    心思愈飛愈遠,看來是無法安下心來打坐。溫孤燁歎口氣,睜開眼睛,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脆鈴聲。


    另一邊,季連洲掐著時間到了一處小城鎮。這裏十分偏僻,城中大多都是連引氣入體都無法做到的凡人,偶爾出幾個練氣後期的修士已很了不得。隻有一點,由於地處西疆,周邊一切都包裹著一層薄薄瘴氣,小城鎮中人在抵禦瘴氣上各個都有幾分心得。


    季連洲在鎮中轉了一圈,找到其中裝修最為富麗的店鋪走入。他隻想速戰速決,不欲引人注目,於是刻意掩蓋了修為,隻表現出築基中期的氣勢,在店鋪裏問掌櫃的:“我見此處往來人等大多帶著一種麵紗,那可是防瘴氣的法器?”


    雖說是築基中期,可在這小城鎮中往來經過的路人裏,也算難得。


    掌櫃擺出一張笑臉,拱手道:“仙師好眼力,不是小人說大話,這整座城裏,也就我家能拿到像樣的長清紗。”


    想來長清紗就是那麵紗的名字。


    季連洲仿佛不大相信,挑剔的說:“哦?此話怎講。”


    掌櫃撫一把早已全白的胡子,再看眼前還是青年模樣,修為卻遠遠高於自己的人,不由在心底長歎一聲。不過生意還是要做的,他很快樂嗬嗬笑起:“仙師有所不知。這鎮子啊,雖不在若羌坊境中,卻也相距不遠。坊中仙師每十年一次外出挑選弟子,偶爾也會來我們這兒。三十年前那次,若羌坊的仙師到了,說小人的孫女有靈根,是修煉的苗子。嘿,我是一把年紀了,我孫女卻有出息,上次來信時說快要突破煉氣中期。”


    季連洲一隻手搭在櫃台上,手指敲了敲,仿佛不耐煩,口上則漫不經心的到了句恭喜。


    掌櫃搖搖頭,說哪裏那裏。他自己又笑了會兒,才繼續道:“小人的孫女是個孝順孩子,念著家中鋪子,偶爾坊中發的東西有多的,總要托人送迴來。三十年了,送迴的長清紗加起來有五六副。要我說,不愧是若羌坊的手筆,就是和小門小戶自己做的不一樣。”


    季連洲但笑不語。


    掌櫃反倒興致上來一般,喋喋不休:“尋常人來買,小人就隻拿普通貨色賣賣……仙師這樣鍾靈毓秀之人,實在多年未見。且等等,小人這就去取孫女送迴來的長清紗,仙師是隻要一副?”


    季連洲說:“兩副。”


    掌櫃有點驚訝,勸道:“一副夠了,能用五六年的。西疆這地兒,仙師莫非是想久待?”


    季連洲不答他,隻是重複一遍:“兩副。”


    掌櫃露出些無奈,應下了,又道:“如果有旁人來,勞煩仙師幫忙招唿一句。”


    季連洲依舊說好,掌櫃這才轉入屋後。


    等將那麵紗拿到手中,季連洲掏了靈石,信口問了句:“掌櫃,我看鎮子裏住的人好似都不帶這長清紗,是什麽緣故?”


    掌櫃笑了笑:“還能有什麽。我們算不得修士,經脈本就充滿雜質,自然不怕淤塞了。”


    “有理。”季連洲恍然。他扯扯唇角,轉身走出。


    這時候,離他從溫孤燁身邊走開,剛過一刻。


    抵禦瘴氣的方法無非那麽幾種,溫孤燁少來西疆,除去數月前在潯陽宮接觸蓮火,他上次遇到瘴氣應該還是四百年前正邪大戰之時。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未雨綢繚,帶上什麽不為人知的法器。


    用靈氣抗衡倒可以撐些時候,不過需要將全身上下所有經脈內外封鎖,形成一個自發運轉的小周天,不與外界接觸。用了這個法子,隻要身外有瘴氣,不論是稀薄還是濃鬱,所耗靈氣都一樣多。可兩人行了這麽久,溫孤燁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大有自己不服軟就接著前行的意思。


    溫孤燁不是會為了給自己顏色就苛責自身的人。何況選這一條的話,別說元嬰前期,就是元嬰巔峰的丹田,都經不住浪費,太不劃算。


    再剩下,隻有內服丹藥一條路。


    季連洲心知,這段時間裏溫孤燁九成是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服過丹藥,是以才那樣雲淡風輕。他一直跟在溫孤燁身後沒錯,可總有些走神的時候。


    溫孤燁手中明明有丹藥,然而還是讓他出來找尋……可要說服軟,自己的態度已十分清楚。


    說來自己離去時,對方像是正在思索什麽。


    想到這裏,季連洲神色一凜,加快速度,往對方所在方向行去。


    這時候溫孤燁定是在沉思之中,自己說不定能從中發現什麽!


    不過他注定失望。不到兩刻時間,溫孤燁身邊居然多出一個女修。溫孤燁與那女修立在一起,一個說,一個聽。


    那女修看起來頗神清骨秀,手腕與足腕各掛一串五顏六色的小鈴鐺,共計四串,隨著她的動作搖動,發出清脆動聽的響聲。皮膚被曬成蜜色,眼睛很大,睫毛長而卷,唇瓣豐潤,是與先前所見眾女修風格截然不同的美人。


    溫孤燁大概十分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景,隻站在一側聽那女修自來熟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見到這一幕,季連洲失望了一瞬,好不容易有個溫孤燁鬆懈下來的機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打破,還是因為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他一麵想,一麵自空中落下,降在離溫孤燁有數尺遠的地方。


    溫孤燁看到他,眉眼間露出清晰可見的放鬆,連聲音都比往日抬高一些,道:“師弟,過來。”


    季連洲依言走上前去,聽溫孤燁朝自己介紹那女修:“這位是若羌坊的蘭伽師妹,”再把他介紹給對方,“這是我師弟,毓澤。”


    蘭伽兩個字在季連洲舌尖滾動了一瞬,喚醒某些記憶。沒錯,若羌坊聖女……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另一邊,蘭伽抬眼看看季連洲,好似全然不曾發現對方眼中的警惕與審視。她眼神澄澈清亮,將垂在耳邊的發辮攏到耳後,道:“你也是逍遙宗的師兄?長得真好看,我有點喜歡你……不如留下來,不要走了吧。”


    話落入耳中,季連洲險些以為自己聽錯,外界的女修也有這樣大膽的?柯熙倒是會說出差不多的話,不過那也是在審時度勢的情況下。


    蘭伽與自己同為金丹前期,她哪裏來的勇氣。


    季連洲茫然了一瞬,很快迴想起方才溫孤燁看到自己時的神情。他明白了些,沒有理會蘭伽的話,而是先將自己方才買的長清紗遞給溫孤燁,這才轉向蘭伽,道:“師妹說笑了。”


    蘭伽莫名其妙:“說笑?哪有。”


    看著眼前一幕,溫孤燁心說果真。這女修與奪舍者的對話,與原作裏一模一樣。


    雖然這部分內容還沒被寫出來,可在大綱中,好友粗略的描繪過主角與每個妹子第一次見麵,感情稍有進展,關係有所突破……等等等等一係列場景。在蘭伽的部分,這幾句對話,是被重點標紅的。


    如果說之前他對對方是否是若羌坊聖女有幾分疑慮,到這時,疑慮算徹底被打消。


    原作中,蘭伽是少有的純粹對主角一見鍾情的妹子。其餘後宮要麽是有青梅之誼,要麽有父母之命,最起碼也是被季淵的溫柔體貼折服。蘭伽卻不然,在兩人見麵之初,她看上的有且僅有主角的臉。


    至於後文中她被如何打動,則是另一迴事。


    方才溫孤燁聽到突兀傳來的鈴鐺聲響,緊接著蘭伽就出現在他眼前。蘭伽精神狀態不錯,見到生人是先“呀”了聲,隨後湊近一點,好奇的問:“你是誰,怎麽在這裏?”


    見溫孤燁不答,她癟了下嘴:“你怕什麽?我是蘭伽,若羌坊的人。若羌坊,聽過吧?”


    現在想來,這樣沒有戒心還活得好好的,隻能用主角後宮光環解釋。


    溫孤燁見對方身上並無戾氣,修為也不如自己,哪怕她說的是假話,於自己也沒什麽損害。於是他簡明扼要的迴答了對方第一個問題,又說巧了,自己正是要往若羌坊尋人。


    蘭伽點點頭:“逍遙宗啊,找人?潯陽宮的?好像見過。”


    他正要追問,就聽蘭伽驚唿道:“光顧著和你說話,都忘了我還有事要做!”


    溫孤燁:“……有事?”


    蘭伽懊惱的應了聲,咬著下唇:“原本是追著一個壞人出來的……”


    這時候,奪舍者迴來了。


    話題被扯開,蘭伽的注意力很快從自己追的人轉向季連洲。她連懊惱都忘記,隻記得圍繞季連洲轉來轉去,口中不住道:“你真的不考慮留下嗎?有好多人想呆在我身邊,我都不願意呢。”


    這是實話,蘭伽在若羌坊內地位極高,呆在她身邊意味著能接觸到許多若羌坊內部的資源,在靈氣較為貧乏的西疆,這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可季連洲現下的身體屬於逍遙宗宗主之徒,區區一個若羌坊的資源,還不能被他放在眼中。


    許是看季連洲拒絕的姿態太明顯,蘭伽頗覺失望,不住歎息。而在歎息期間,她始終在撫摸左手手腕上的手鏈。


    這條鏈子上有六個鈴鐺,每個都色彩斑斕。


    還是蘭伽先打破僵局。她好像還沒有從打擊中迴過神,懨懨的說:“那……你們要去找潯陽宮的人了?他們之前到過我們坊。”


    溫孤燁道:“蘭伽師妹知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麽東西?”


    蘭伽眨了眨眼睛:“我師尊應該知道。”


    溫孤燁對這個迴答也不覺得意外,轉而說起:“師妹先前說是在追一個壞人,可需要我們幫忙?”


    蘭伽認真的想了會兒,拒絕了:“不用,師尊讓我自己來,”她依舊在摸索自己的手鏈,“我可以的,再說,還有小五小六呢。”


    季連洲:“小五小六?”


    蘭伽笑了笑,笑容裏滿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味道:“就在這裏呀。”


    她抬起左手,隻見手腕戴的鏈子上掛的鈴鐺快速變大,有兩條蟲子,揮舞著密密麻麻的猙獰的腳,從鈴鐺上的細縫往外擠。


    蘭伽口中念了句什麽,那兩條蟲子從鈴鐺中徹底脫離開,落到地上。


    容貌清麗的女孩子與猙獰惡心的巨蟲,這二者放在一起,實在不是一個好組合。


    偏偏隨著巨蟲成百上千的足肢扭動,蘭伽還朝他們彎了彎眼:“小五小六很厲害的,放心吧。”笑容十分甜美。


    哪怕是溫孤燁與季連洲,看到這一幕,都覺得有些不適。


    不過前者早做好心理準備,後者在潛龍淵內更是見慣比這更過分些的情景。溫孤燁估算了下那兩條巨蟲的修為,再看看蘭伽手上腳上其餘十七八個鈴鐺,自覺對方確實不需要借助外力,於是道:“如此……蘭伽師妹,我們就就此別過吧。”


    蘭伽看眼季連洲,不太情願的點點頭。


    溫孤燁想了想,多說了句:“不過師妹,出門在外,還是不要太相信他人……”


    蘭伽笑著揮了揮手,眼睛忽閃忽閃的:“師兄不必擔心啦,我自有法子分辨。”


    溫孤燁沉吟片刻,道:“也好。”


    蘭伽道:“說到這個,師兄不也很相信我嗎?”


    溫孤燁笑了下,道:“這怎麽能比。”他辨別對方的法子,無疑是無法宣之於口的。


    蘭伽道:“有什麽不一樣?哎,說不定等我迴坊的時候,還能見到你們。不說了,再見!”


    說著,如她來時一般,蹦跳著往一個方向去。


    兩條巨蟲跟在她身後,在地麵上蜿蜒爬過,所經之處,留下一片焦痕。股股白煙從那焦痕上散出,連空氣中的瘴氣都被衝淡。


    等到蘭伽走遠,季連洲終於傳音入密:“能馴服這些東西,若羌坊,實在不簡單。”


    溫孤燁淡淡道:“在這修真界,有哪家是簡單的?”


    蘭伽的突然出現和離開隻占據了一盞茶時間,不過有這段插曲在,溫孤燁與季連洲之間的氣氛緩和不少。


    一人有意拉近距離,另一人不置可否的縱容。


    麵上好看點,以後才不至於過的太累。


    季連洲對溫孤燁說了自己在小城鎮中所見所聞,邊講邊行。溫孤燁一麵聽他說,一麵拿起對方買來的長清紗,放在手中仔細端詳。


    “上麵畫了一個小陣。”溫孤燁得出結論。


    季連洲早已發覺這點,此刻卻很捧場:“是嗎?說道陣……”他刹時沉默。


    兩人都還記得,這一路的起點,就是昌平城內的一處陣法。


    靜了須臾,溫孤燁道:“不必這樣草木皆兵。”


    季連洲道:“若說他們找昌平城的陣,是為了參詳著重新布置四百年前那大陣……還說的過去。把潯陽宮弄的烏煙瘴氣,又是為了什麽?”


    這一迴,溫孤燁很快答道:“我不知道。”


    季連洲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這,我自己不知道就算了,師兄你也不知?不對,以後要出什麽大事,師兄該很清楚才是啊。”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高


    溫孤燁眸中平靜的湖波出現一絲裂痕,可他還是說:“我不知道。”


    “師兄……”季連洲好似明白了什麽,又好似更無頭緒。


    實際上,溫孤燁當然是知道的。


    那所謂的知道,是指在原作裏,僅僅六個字,概括的一個階段性劇情。


    接下來的行程中,直到兩人到達若羌坊,曲顧給出的法器依舊沒有做出什麽反應。


    溫孤燁大致算了算,如此一來,要麽曲之沁與路知處是去了若羌坊的西南處,蒼原上瘴氣最盛,傳聞比之潛龍淵都不輸一二的地方。


    要麽,他們是得到什麽消息,往北方去了。


    原作中路知處的選擇是往西南。他很是遭遇了一番危險,險些跌落境界。好不容易從中脫出後,路知處在季淵四處打探消息時帶著一身傷迴若羌坊求助。待傷勢稍好,他約季淵出來,好好談了一次。


    談話的內容溫孤燁不清楚,好友還沒寫到這裏。他隻知路知處經此一事後,就將解決潯陽宮危機的任務交付給季淵,自己迴到潯陽宮。


    後來季淵與江頤然發現蛛絲馬跡,一路向北,總算找到根除蓮火的方法。


    現在一人組變成了兩人,有曲之沁在,路知處會做出什麽決定都成了未知數。


    溫孤燁從不在這種事情上糾結。


    連與若羌坊坊主卜柯寒暄的任務,都被他推給季連洲。季連洲摸摸鼻子,無奈的上了,談吐間多是提及若羌坊是如何對付瘴氣,是否每個弟子都像蘭伽那樣拿捏著十數隻巨蟲雲雲。


    說了一陣,還是卜柯先歎道:“實不相瞞。早在當初潯陽宮來人時,我就知道,以後的日子不會太平。”


    溫孤燁終於開口,接道:“怎麽這樣說?”


    卜柯道:“我這若羌坊落在這麽個地方,都聽說葭祿山那邊出了亂子。如此看來,魔修這迴的動靜,實在是大啊。”


    溫孤燁就勢問起潯陽宮來人,旁側敲擊,卜柯是否知道那蓮火。


    卜柯道:“那哪裏是什麽蓮火!我原本也被瞞在鼓裏,聽路小友細細描述了,才發覺,那東西很像是……”說著說著,突然頓住。


    季連洲追問:“像是什麽?”


    卜柯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塊兒地方,越往西,瘴氣越濃。過了若羌坊後,那些地方根本沒法久待。雖說這樣,有些時候,我們還是會發一些門派任務,讓弟子去西邊……進的不深,時間也不久,有長清紗和丹藥在,幾百幾千年下來從沒出過亂子。”


    在他身前,溫孤燁與季連洲屏息以待。


    卜柯道:“不止一個弟子看見過,這瘴氣中,漂著一團一團的妖火,晚間吸取瘴氣,白天將瘴氣吐出。”


    季連洲:“坊主的意思是……”


    “我想著,潯陽宮那蓮火會不會是幾百年前吸了瘴氣,現在再吐出來?”


    一場談話下來,除去妖火的消息以外,兩人還得知了另一件事。原來曲之沁和路知處是往若羌坊弟子提到的看過妖火的地方去了——正是若羌坊西南處,原作裏路知處重傷的地方。


    曲之沁名為潯陽宮少宮主次徒,實則修為並不如路知處。路知處如今已經結丹,曲之沁卻還隻是築基巔峰。


    她對路知處而言究竟是拖累還是助力……溫孤燁是比較偏向後者的。


    早前兩人趕了數十日路,期間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溫孤燁還好些,季連洲卻實在是疲憊不堪。一路來,別說睡眠,連打坐的時間都無,靈氣枯竭了可以拿丹藥補,精神上的勞累卻無論如何都補不迴來。


    無可奈何之下,兩人隻得留在若羌坊中,修養了三天。


    三天過後,溫孤燁連同季連洲拜別若羌坊坊主,順著對方指出的、潯陽宮二人在月餘前前往的方向,踏上尋人及尋找妖火的路。


    這一迴,曲顧給出的法器總算發揮作用,散發著光芒飄在溫孤燁眼前,往一個方向浮動。


    溫孤燁心知曲之沁就在那裏,跟著走下去總能找到對方,至於是死是活……


    偏偏這時候,安靜許久的季連洲出了狀況。


    季連洲感受到了,在他曆天劫之時,被劫雷劈碎,不知去往何處的本命法器!


    雖然換了一個身體,連元嬰都不再是自己的模樣。可那把無名之劍依然認得他,並在遠方發出翁鳴。


    溫孤燁看出奪舍者心神不寧,直截了當的問出口。季連洲遲疑一瞬,想想總歸自己無法離開對方,說了實話:“我的本命法器就在附近。”


    “你的?”溫孤燁重複一遍,視線在奪舍者身體上上下下掃過,“你想把法器撿迴來?就不擔心被人發現?”


    季連洲一頓。


    溫孤燁垂下眼,沉吟片刻:“也不是不可以……煉化他人法器這種事,算常見了。”


    季連洲的瞳孔微微縮小:“你答應?”


    溫孤燁看著他,輕輕笑了聲:“我有那麽不近人情?”


    當然是有。季連洲這樣想,不過沒有說出聲。


    至於溫孤燁。在原作中,季淵可沒找到路知處。如此一來,他從未打算真正焦急的去找對方。


    何況從若羌坊坊主的話看,他們是比季淵來的要早的。不耽擱點時間在路上,說不過去。


    哪怕這迴還搭上一個曲之沁,連“季淵”都不在乎了,他還在乎什麽?


    這樣的心思顯然不足以對外人所道,然則相處了一段時間下來,季連洲再看溫孤燁時,竟微妙的察覺到幾分對方在很多事情上的態度。


    溫孤燁好像也並不想救路知處。


    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放在心中默默思量一下,更多心神還是放在對本命法器的尋找上。那把無名之劍陪伴了他兩萬多年,哪怕當初的人不在了,哪怕……實際上他也並不太喜歡使劍。


    當初學劍,似乎,隻是為了和什麽人更相似一點。


    兩人在瘴氣中穿行,長清紗的作用被發揮到最大。


    “閣下居然是在這種地方渡劫。”溫孤燁歎為觀止。


    季連洲反駁:“怎麽會,想來隻是當初那種情況,天氣異動,我那法器被風刮走……”


    就這樣,他們在瘴氣中待了有三十來天。期間無心插柳,竟撞見一次若羌坊坊主口中那妖火。


    這裏的妖火從外型上看與潯陽宮中的蓮火全然不像,唯有焰色還有幾分搭邊。可在見到火焰中央一團漆黑的、濃度遠遠高過周邊的瘴氣之後,兩人心底都肯定了若羌坊坊主的猜測。


    想來是有人拿了這裏的妖火,又加上些別的異火,才做出潯陽宮內那些的樣子。


    近些天,曲顧給的法寶已變迴原本黯淡的樣子,不再散發光芒。季連洲卻覺得,自己碎裂的本命法器已近在咫尺。


    終於有一日,他在茫茫黑霧中,見到一絲熟悉的光亮。


    這個時候,兩人已進到極深的地方。季連洲私下想到,此處的瘴氣密度比起潛龍淵內都不承讓……如果隻憑借丹藥,沒有長清紗,恐怕兩人是無法撐下來的。


    可哪怕是有長清紗在,隨著黑霧越來越濃厚,紗上的陣法也有了不穩的跡象。


    兩人離那一抹光亮越來越近,一把碎裂的劍漸漸浮現在二人眼中。季連洲此前從未想到過,在他棄身奪舍之後,他曾經的劍,竟在這樣濃重的瘴氣中,找迴了所有碎片,浮在空中散發光芒。


    終於,碎劍發出一聲類似哀鳴的聲響,快速往二人所在的方向撲來。


    季連洲心神蕩漾,伸出雙手,迎接朝自己來的本命法器。


    隨著一塊塊碎片浮在他懷中,最後到來的劍柄在季連洲身前停留了片刻,期間不住震動,最後竟撲向溫孤燁!


    溫孤燁的眼睛一點點睜大,波瀾不驚的麵上第一次出現如此明顯的震驚:“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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