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人生中,所有經曆過的緊張時刻,或許都不及現在。初級緊張是心跳加速,更深一層的緊張則是停滯。

    都說運動時心跳頻率會加快,但這下子,她的脈搏,因為他的不言不語,停滯了。

    好久,她才聽他氣定神閑地說,“慢點走。”

    她索性停住不走了,堅持說,“迴答我。”

    “抬頭,向前看。”

    路對麵漆黑的車子,緩緩降下車窗,周浦深的目光,悠遠而筆直,穿過來往的車流,對上她訝然的視線。

    她掛斷了電話,注視著他,臉色沉下來。車流擁堵,不時隔斷她的視線,等車子駛過,她的目光還是直直的,不曾移開過。

    良久,她沒有任何動作,呆愣愣地站著。淩數忍不住問:“先生,下車麽?”

    周浦深的眼神,也沒移開過,他說:“不用。”他就是在等。

    淩數轉過身,不再多言。

    蘇葉終於有了動靜,她看了眼手機,按了兩下,突然轉身往迴跑,沒有一點征兆。

    淩數急了,“先生,要不要我去……”

    周浦深垂下眼簾,“不用。”

    “那我打電話。”

    “不用,”他知道,她定是關了機。

    淩數看了眼筆直的校道,哪裏還有蘇葉的影子,他點點頭,吩咐司機開車離開。

    蘇葉拐到了學院主樓,上樓去薑蓉辦公室。她腳步有些沉,腦袋更沉。情緒來得太突然,她自己也反應不過來自己在幹什麽。

    從rc大樓到機場,壓根就不會經過拉各斯大學,他在等她,無疑。

    那麽淩數那些說辭,不過是引蛇出洞。

    周浦深,縱然是在男女之情上,也從未把自己放低過,即便是他先“表白”,也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態,等她入甕,甚至還想看她在甕底幡然醒悟,掙紮失態的模樣。

    她怎麽可以讓他如願?

    她從未遇到如此的境況,頭一次想要去觸碰人們稱之為“愛情”的感情,卻又早早地知道,在愛情裏,誰先低頭誰就輸了,她的起跑線低,她賭不起。她想要的,是確鑿的感情,而不是飄渺的猜測。

    然而衝動過後,她站在車流這頭,望進他眼裏的時候,她鎮定下來了,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即便她沒有答複他,她火急火燎地跑出來,跳進他挖的陷阱裏,又何嚐不

    是一種答複了?

    她邁出了一步,就已經把勝算拉低了。

    蘇葉不禁想,若他真的給了她準確的答案,給了他確鑿的感情,她敢要嗎,她能要嗎?

    他大概覺得,她這迴,是又跑了。實際上蘇葉知道,她這一次,不是跑,不是逃避,而是反擊,化被動為主動的反擊。

    她沒有任何一次,如此感謝拉各斯擁擠的交通,讓她站在馬路這頭,給腦熱轉化為理智提供了一點緩衝的時間,才不至於直接衝過去羊入虎口。

    他的姿態是真的讓她不快,她多清楚他啊,他仿佛想給,卻又有條件——她必須先墜入塵埃裏。

    一段感情,一場博弈,勢均力敵未嚐不是一件快意的事,但她一定要迴歸到擁有主動權的地位去。

    薑蓉還沒有下班,看見她來,有些驚訝,“我才剛迴來,你怎麽知道我在?”

    薑蓉前陣子去了南非斯坦陵布什大學的孔子學院訪問,蘇葉說:“之前看到您的工作計劃,記得是今天迴來。”

    “倒是心細,坐吧,”薑蓉笑,“正好,我也想著找你聊聊,迴國幾天,順利嗎?”

    “還好。”

    “哎……”薑蓉歎氣,“我也好幾年沒能去看你媽媽了。”

    “您忙,又這麽遠,我媽媽她知道的。”蘇葉問,“薑姨,我媽媽當年和您無話不說,她有沒有提過周夫人?”

    “是不是有什麽眉目了?”

    “還沒有……”

    薑蓉在她邊上坐下,“我以前跟你提過,你一定要相信你母親,她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人,她好強,但底線分明,很有原則。如果你想要弄清楚當年是怎麽迴事,我還是那句話,首先你要放下對戴莉的偏見。”

    “她沒跟我提過周憲的夫人,提起周憲也隻說是上司,沒有別的,倒是周憲,他對你母親,確實是有感情,他到北京出差的時候,還特意請我吃飯打聽你母親的喜好。”

    蘇葉點點頭,薑蓉問:“給周先生當助理,也還順利麽?”

    “順利,正是要來同薑姨商量,”蘇葉說,“我兩邊都掛職有沒有問題?”

    薑蓉說:“這個沒問題,你屬於外聘選修課教師,也不參與學校的職稱評選,這裏的規定沒有國內那麽嚴格。”

    “那就好,我準備接下rc的工作。”

    薑蓉表情凝重,“我還是認為你不應當承

    擔這些,你該有自己的生活。”

    “這就是我的生活,薑姨。”蘇葉說。

    這不是安撫薑蓉的話,這是事實。若現在不去做這件事,蘇葉會感覺茫然,仿佛突然失去了方向和指引,就如這一周,閑得心毛發慌。

    再者,不是要博弈麽,沒有平台,對壘如何開始?

    “哎……”薑蓉又是歎氣,也不知道能說什麽,蘇葉一直都是很有主意的孩子,她也極少幹涉她,“總之好好照顧自己。”

    “謝謝薑姨。”

    迴到寢室蘇葉就給rc人事部迴複了郵件,答應下周一去上班。點了發送,她像是填完高考誌願,有結束一段艱苦歲月的釋然感,又有開啟另階段人生的忐忑感。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咯。

    周末的時候,加爾文竟然真的聯係她,約在校外的咖啡廳,還自己帶了棋盤、棋子。

    蘇葉剛落座就問:“你說見過我,在哪裏?”這個問題她想了一路。

    加爾文笑得狡黠,“暫時保密。”

    “……”蘇葉開玩笑說,“我在國內,給人上課按小時收費的,費用可不便宜哦,如果你告訴我,我想我可以免除這項費用。”

    “老師,中國有句話,”他忽然換了中文,蹩腳得很,“談錢傷感情。”

    蘇葉不再勉強,坐下同他下棋。

    劍橋大學的高材生,果真是不一樣的,圍棋講求天份,加爾文的悟性很高,若生在圍棋氛圍濃厚的國度,從小培養,定是成就斐然。

    他的水平,比起蘇葉雖然還差得遠,卻也勉強可以應對,她許久沒有同真人下棋了,倒也覺得有意思,所以加爾文說之後有空約下棋,她並沒有拒絕,但他說請她吃飯,她便婉拒了。

    蘇葉獨自去食堂吃了飯,才返迴寢室。安娜和趙瑋伊如今是同組,這些日子都是同進同出,今天卻隻有趙瑋伊先迴來了,沒一會兒就有人來給她送飯。

    蘇葉一看,來人黃皮膚黑頭發,說中文,態度很恭敬。

    趙瑋伊拿了飯,打開電腦,邊吃邊看下載的片兒。至於是什麽片兒……蘇葉實在聽不下去那些嬌嗔,戴上耳機忙自己的事了。

    本想聊聊的。

    安娜掐著門禁的時間迴來的,一進門,蘇葉隱約聞到了油膩的火鍋味,隨口說:“吃火鍋去了?”

    安娜瞥她一眼,說:“沒有啊。”

    蘇葉沒再多問。

    周一蘇葉起了個大早去報道,重新站在rc樓下,看那麵飄揚在樓頂的金棕色旗幟,莫名的壓迫感讓她透不過氣,深唿一口氣,走進大樓。

    有一瞬間她忘了身處非洲。

    非洲人是懶惰、不守時的代表。勤勞致富的觀念在非洲沒有市場,工作需要老板盯著,遲到早退是常態,加班沒門,有加班費也不行。

    但現在,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鍾,來來往往的員工穿梭在光可鑒人的大堂,男士西裝革履,女士打扮時髦得體,步履匆匆,看起來活力滿滿。如果忽略膚色,這裏看起來更像是上海金融街。

    rc,代表著這個城市,甚至這個國度,最具活力的生產力。支柱企業,實至名歸。

    在人事部報到過後,蘇葉去了行政部,敲門,有人抬起頭來,蘇葉怔,這不是昨天給趙瑋伊送飯的那個小夥麽?

    蘇葉說:“我是蘇葉,來報到。”

    小夥子了然,微笑說:“總監在裏頭等你呢。”

    行政部總監也姓蘇,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但他似乎很忙,認識了一下就開門見山說:“你是淩總特別交代過的人,但在我這部門下,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如果你無法通過培訓,我這照樣不能留你,明白嗎?”

    “當然。”蘇葉應下。

    “你的工作崗位是至關重要的,如果通過,就將直接接觸到先生的行程,所以希望你打起十二分精神勁兒。”

    “直接接觸?”這倒是始料未及的。

    “拉哥斯是rc在非洲部分的中樞,先生的行程及時不涉及尼日利亞,也要在我們這備案存檔。”

    蘇葉點頭:“一定竭盡全力。”

    聽說上司最不喜歡聽到的說辭是“盡力而為”,而是“竭盡全力”。

    蘇總監果然笑起來,“好好好,你也別太緊張,反正先生也已經去了安哥拉,這邊你這個職務啊,實際上也沒有太多事要做。”

    他真的走了?蘇葉眼簾微顫,不動聲色問:“先生什麽時候會迴來?”

    “這個說不準,那邊開辟了大片油田,之後半年先生應該都在安哥拉,偶爾迴來。”

    “半年?”脫口而出的疑問,聲調都高了些。總監看著她,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強烈了,“抱歉。”

    總監笑了笑說,“沒關係。”然後叫人進來帶蘇葉

    去熟悉環境。

    給蘇葉帶路的,正是剛才那個小夥,叫鞏家航,行政部的小專員。

    蘇葉:“我們見過?”

    鞏家航:“是的蘇小姐,我給趙小姐送飯的時候咱們打過照麵。”

    蘇葉:“叫我蘇葉就可以,你每天都給送麽?”

    鞏家航:“差不多,淩總親自吩咐的事情,我哪裏敢怠慢。”

    淩數?蘇葉挑挑眉。

    他帶她先到一樓,從大堂往上,一一介紹。

    剛開始蘇葉還偶爾迴應他,之後鞏家航看出她顯然已經分神。他循著她定住的視線看去,市場部會議室的大屏幕裏,是先生放大的俊臉,大概是正在視頻會議。

    很快,先生起身,屏幕裏的麵孔變成了淩總。

    鞏家航聽見蘇葉電話響了,她盯了半晌,接起來。

    他立在一旁,沒打擾她。

    蘇葉接了,卻不想吭聲。

    “不開心?”周浦深的聲音傳來。

    他若無其事的語氣令她不是很愉快,她皺了眉,就聽見他說,“別皺眉。”

    她的手下意識撫了撫眉頭,才發覺不對勁,左右張望,確定沒有人在盯著她,這下子她聽到了他的笑聲,“抬頭。”

    走廊盡處,頂上是個高速球攝像機,此時探頭正對著她的方向。

    他的聲調沉下來,“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讓我怎麽辦才好,嗯?”

    蘇葉咬著下唇,緩緩地,吐出三個字,“周浦深。”

    鞏家航瞪大了眼睛。這個名字,大概是沒有重名的,雖如雷貫耳,他卻從未聽人直唿過。

    他聽到蘇葉說,“再見。”

    然後她掛了電話,轉身下樓去了。鞏家航趕緊跟上。

    蘇葉覺得荒唐極了。

    半年?

    從未見過哪個男人,剛表完心意就甩手走人的。更何況他那架勢還雄赳赳的!

    這個男人,真是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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