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看!"

    他最擅長讓人措手不及。

    在軍營裏麵流傳著很多關於指揮官的故事:

    原來他隻是一個雇傭兵,但擅長與一些冷兵器打交道,

    也擅長在黑暗中消失不見。在還未定居塞瓦斯多波爾站以前,

    他曾獨自切斷了敵人的一整套閉塞信號所,

    隻怪當地的守衛太過於輕率。

    阿爾喬姆跳起來,用肩膀夾著聽筒,敬禮,

    並帶著一些遺憾停止計數。指揮官走向值班表,對了一下表,

    在日期10月3日旁邊寫下了一個記號:922,

    署名之後轉身麵向阿爾喬姆。

    "安靜。也就是說,那邊沒有人。"

    "完全沒有反應嗎?"指揮官沉吟了一會兒,他皺起眉頭,

    脖頸在轉動過程中咯吱作響,"我不相信。"

    "您對什麽不相信?"阿爾喬姆不安地追問。

    "我不相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杜布雷寧站已經染上了病菌。

    難道瘟疫已經傳播到了漢莎?你能想象如果環線都被傳染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嗎?"

    "但我們並不知道事實的真相。"阿爾喬姆並不十分有底氣,"

    也許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因為通信斷了。"

    "如果隻是電話線出了故障呢?"指揮官躬著身子,

    手指敲打著桌麵。

    "或許是,就像在基地的那一次一樣。"

    阿爾喬姆朝通往塞瓦斯多波爾的隧道點了一下頭,"

    我打電話過去,沒有任何聲音,而這邊好壞還有占線音,

    機器運轉還正常。"

    "基地看來並不需要我們,既然不會再有一個人過去,

    或者現在基地己經毀滅了,杜布雷寧也毀了。"指揮宮淡淡地說

    ,"聽著,波波夫……如果那裏一個活人都不剩的話,

    我們的死期

    也快到了。沒有人會來幫我們,

    那麽隔離也沒有什麽意義了。你怎麽看?"他又一次聳了聳肩。

    "隔離是必須的。"阿爾喬姆被指揮官的話嚇到了,

    他在胸前畫著十字,想起了指揮官曾經將子彈射向逃兵的腹部

    ,然後又治他們的罪的行徑。

    "必須。"指揮官沉吟道,"今天又有三個人發病了。

    兩個是本地人,一個是我們的人。阿科波夫。

    但阿克謝諾夫已經死了。"

    "阿克謝諾夫死了?"阿爾喬姆哽咽起來,並眯起了眼睛。

    "他的頭磕到了鋼軌,後來一直說疼得厲害。"

    指揮官仍然淡淡地繼續著自己的話,"他不是第一個。

    契爾托夫斯基頭得疼到了什麽地步,能讓他雙膝跪地半個小時

    ,使勁兒想砸碎它?"

    "是的。"阿爾喬姆感到惡心。

    "想吐嗎?感到虛弱無力?"指揮官顯得十分關切,

    把手電筒對著他的臉,"張開嘴。念啊啊啊。真棒。我跟你說

    ,波波夫,你最好打通這則電話。打通它,波波夫,

    接通杜布雷寧,最好讓他們告訴你漢莎有這個病的疫苗;

    讓他們答應你,他們的醫療小隊很快就能趕來支援;

    讓他們告訴你他們能把我們這兒健康的人都救出去,

    能把生病了的都治愈。把我們救出去,

    別讓我們永遠待在這個地獄裏麵。讓我們迴家,迴到妻子身邊

    。你迴到加拉身邊,而我迴到阿列娜和薇拉身邊。明白嗎,

    波波夫?"

    "是。"阿爾喬姆使勁兒點了一下頭。

    "稍息。"

    ★★★

    他的軍用雙鋒短劍因無法承受巨怪的重量,

    已經自劍柄處斷裂了。劍刃深深地插入了怪獸的肉裏麵,

    拔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事情。

    獵人也被那鋒利的爪子抓得傷痕累累,幾乎三天三夜過去了,

    他仍然沒有醒過來。

    薩莎什麽忙都幫不上,但她仍堅持一直守著他,

    就算隻是為了等著向他說聲謝謝……哪怕他也許根本就聽不見

    。但醫生不允許女孩進入他的病房,

    他們說傷者除了安靜什麽都不需要。

    薩莎不是很確定光頭為什麽要殺光軌道車上的那幾個人。

    如果他殺人隻是一心想要救她,那麽她會原諒他。

    她的的確確想要這麽認為,但心中並不能明確這一點。

    另一種解釋似乎更說得通一些:對他來說殺人比求情更方便。

    但在帕微列茨發生的事情就另當別論了。在那個情境下,

    毫無疑問,他的出現就是為了薩莎,

    甚至他已經下了為她死的決心。也就是說她沒搞錯——

    他們兩人之間的的確確已經產生了某種聯係?

    在科洛姆納站光頭發現她的時候,她等待的是子彈,

    而不是一起上路的邀請。當她順從地轉過身去,

    立刻察覺到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即使他那駭人的麵孔是如此的冷酷。眼神出賣了他:

    從一動不動的黑色瞳孔裏看過來的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對她感興趣的人。

    一個如今她應用生命去報答的人。

    她在考慮是否應把銀色指環給他,

    像當年她的媽媽所作的暗示一樣,

    但她又擔心光頭完全不了解這些符號象征。

    那麽還有什麽方式可以表達對他的感謝?送給他那把刀,

    來代替他在救她的過程中損失的那把?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兵器帳篷外的時候,

    滿腦子都是她把新刀交到獵人手中的場景,他將如何看著她,

    會說些什麽……在那一刻她甚至都忘記了,

    她要把刀送給的是一個殺手,

    這把刀將來也會被用來刺向別人的喉嚨,剖開別人的肚子。

    在那一瞬間,獵人對她來說不是匪徒,而是英雄,不是兇手,

    而是軍人,更確切地說是一個男人。還有一

    些說不出的,

    甚至是毫無頭緒的東西在她的腦子裏繞來繞去,理不清頭緒:

    他的刀斷了,他自己也受了傷,現在無法蘇醒過來。

    要是他有一把完好的刀,會不會把它像護身符一樣帶在身邊…

    …

    她最終還是買了下來。

    現在,她站在他的病床前,把禮物藏在自己的身後,

    等待著獵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哪怕是可以感受到刀劍的寒氣在旁邊的那一刻。

    光頭猛地開始說話,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著,

    但他仍未恢複神智——死神仍緊緊地握著他,不肯離他而去。

    直到現在,薩莎從未叫過他的名字,從未叫出聲過,

    也沒有默念過。在她大聲唿喊他的名字之前,

    她先悄聲默念了幾遍,像是為了熟悉這個名字。終於,

    她下定決心喊出聲來。

    "獵人!"

    獵人停止了胡言亂語,似乎傾聽著,

    好像她站在無法想象的遠方,她的聲音飛到他的耳邊,

    聲音那樣的輕,但他怎麽也無法迴應她。薩莎又喊了一次——

    那聲音洪亮又堅定。在他沒有睜開雙眼之前,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她想要成為他的隧道之火。

    走廊裏有人吃驚地大叫了一聲,響起靴子的聲音,

    薩莎抓緊時間蹲下,把刀放在了單人床的床頭櫃上麵。

    "送給你。"她說。

    鋼一般的手指攥住了薩莎的手腕,幾乎要弄碎她的骨頭。

    躺著的傷者已經抬起了眼皮,

    但他的視線仍無意識地環視著四周,無法定點。

    "謝謝你……"女孩並沒有試圖掙脫被傷者攥緊的手。

    "您為什麽會在這兒?!"

    一個身穿全是汙點的白大褂的高大的年輕人朝她衝了過來,

    用針頭紮向了獵人,獵人立刻癱軟了下來。

    然後年輕人猛地把薩莎拉起來,咬著牙對她說:

    "您怎麽迴事兒?他這個狀況,醫生禁止……"

    "你什麽也不懂!他應該抓住點什麽,您給了他一針,

    他手又鬆開了……"他把薩莎推向門口,薩莎雙腳懸空挪了幾步

    ,立刻轉過身,惡狠狠地看著他。

    "別讓我再在該個地方看見您!您還想怎麽樣?"他發現了刀。

    "這是他的……我給他帶來的。"薩莎笑起來,"如果不是他,

    我已經

    被怪獸撕成了碎片。"

    "醫生要是知道了,他會把我撕成碎片。"衛生兵抱怨著,"好了

    ,走開!"

    但薩莎還在那兒僵持了一會兒,

    然後重新跑到在麻藥中昏迷的獵人旁邊,對他說:

    "謝謝你。你救了我。"

    她走出病房,但突然聽到了一個低沉的、吃力的聲音:

    "我隻是想殺了它……那個怪物……"

    門在她麵前關上了,鎖眼裏鑰匙哢嗦一聲。

    ★★★

    刀是為其他人準備的,荷馬立刻就明白了這一點。

    女孩唿喚在囈語中掙紮的獵人的神態荷馬看一次就明白了,

    那聲音有所求,溫柔而又淒婉。老頭突然不好意思起來,

    這裏沒有人需要他去救援。他所能幫的就是趕快離開這裏,

    以免薩莎會感到尷尬。

    誰又會知道薩莎有沒有會錯意?

    要知道在納戈爾諾站的獵人完全忘記了自己夥伴的安危,

    把他們丟給幽靈般的獨眼巨人任其宰割,

    但後來獵人又出現在搏鬥之中……

    難道對隊長來說女孩的確有特殊的位置?

    荷馬沉思著踱步走進自己的病房,迎麵碰上了衛生兵,

    他碰到了荷馬的肩膀,荷馬卻絲毫沒有察覺。

    應該在這個時候把在市場買的小玩意兒送給薩莎,

    荷馬對自己說。這個東西也許薩莎會用得著。

    他從箱子裏拽出一個袋子,在手中揉搓著。

    女孩在幾分鍾以後突然衝進了他的

    房間——緊張,

    不知所措而又暴躁。這顆雷會被引爆還是荷馬能得以幸免?

    薩莎並沒有說話,隻是咬起了指甲。

    兩人都在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我有禮物要送給你。"老頭從桌後麵站起來,

    把一卷東西放在了女孩旁邊的床罩上。

    "為什麽?"她好像是躲進了殼裏麵,周身咯吱咯吱響,

    而且她並不打算從裏麵爬出來。

    "人們為什麽要互贈禮物?"

    "為了償還對方,"薩莎迴答得十分肯定,"

    償還對方已為自己做的事情,

    預付自己請求對方為自己做的事情。"

    "那你就把這個禮物當作我在償還你為我做的事情。"

    荷馬微笑著,"以後也不會再求你什麽事了。"

    "我沒有為你做任何事。"女孩反駁。

    "你忘了我的書了?我已經把你寫了進去。應該把賬還清,

    我可不想欠別人的。好了,來,快打開看看。"他佯裝發怒。

    "我也不喜歡欠別人什麽東西。"薩莎邊說話邊打開孔物,"

    這是什麽?哎呀!"

    她手中拿著的是紅色塑料圓盒,可以從中間打開。

    原來這是一個低廉的軍用粉盒,

    現在裝粉的格子和裝胭脂的格子都已經空了,

    但嵌在盒蓋裏麵的一麵小鏡子卻保存十分完好。

    "照這麵鏡子看上去比在水窪裏麵好多了。"

    薩莎瞪著眼睛看著鏡子,興致勃勃地研究自己的樣子,"

    為什麽送我這個?"

    "有時還是需要看看自己的樣子的,"荷馬笑著說,"

    能讓我們更好地了解自己。"

    "我應該了解自己什麽?"她警覺起來。

    "有的人從來

    沒有看過自己的樣子,

    因此他們一輩子都以為自己是另一個樣子的。

    人們從內向外看自己往往看得不真切,

    但又不會有其他人來提示你……要是沒有鏡子,

    他們會繼續誤讀、迷失自己。

    就算看到了自己在鏡子裏麵的形象,

    他們也不能相信那是他們自己。"

    "那麽我在裏麵看到的是誰?"女孩固執地問。

    "這應該由你來告訴我。"他將雙手交疊在胸前。

    "是我自己……一個女孩。"為了更確切一些,

    她先將自己的一側臉頰對向鏡子,稍後又是另一側。

    "姑娘,"荷馬糾正她,"一個十分不修邊幅的姑娘。"

    她在那兒又擺弄了一會兒,然後認真地盯著荷馬,

    好像是想要問點什麽,但又改變了主意。她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鼓足勇氣問了出來,荷馬被嗆得咳嗽起來:

    "我是醜八怪嗎?"

    "這不好說。"他極力遏製自己上揚的嘴角,"

    你這樣蓬頭垢麵我看不清楚。"

    "原來是因為這個?"薩莎揚起眉毛,"

    男人們難道感受不到女人的美麗嗎?

    應該完完全全地展示給你們看,講解給你們聽嗎?"

    "姑旦說是這樣。而且正因如此,我們常常上當受騙。"

    荷馬笑起來,"那些顏料能在女人的驗上創造奇跡。至於你,

    你的臉,我們得先通過考古挖掘出來,然後再著手修複工作。

    我們從古希臘羅馬時期塑像的台座上無法判斷出它們美麗與否

    ,雖然它們幾乎可以肯定是美麗的。"荷馬又好心地補充道。

    "什麽是古希臘羅馬"?薩莎故意搗鬼。

    "古代的。"荷馬也誠心胡鬧。

    &quo

    t;但我隻有17歲!"她抗議。

    "這是人們後來才能發現的,當把你挖出來的時候。"

    老頭擺出一副淡然的樣子,重新坐在桌子後麵,

    打開寫滿文字的本子的最後一頁,重新讀了

    一遍,神情變得憂鬱起來。

    如果被挖掘出來,女孩、他本人,還有其他所有人……

    曾幾何時,他曾有那麽一個能把自己逗樂的想法:

    千年以後的考古學家在考察莫斯科的遺址的時候,

    會不會找到一個通往地下迷宮的入口?

    他們能否意識到他們撞上了一個巨大的集體墳墓?

    估計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點,

    因為他們不會相信人類能住在如此黑暗的墓穴裏麵,

    不會有一種高度發達的文明在自己存在的末期能退化到這個地

    步。於是考古人員會確定,這個集體墓穴一定是君主的墓室,

    他帶著他所有的陪葬埋葬在了這裏,有武器、傭人還有妻妾們

    。

    他的本子還剩下80多張沒用,

    這80多張還夠不夠讓他把兩個世界都寫進去——

    地麵上的那個世界,以及地鐵裏麵的世界?

    "你在聽我說話嗎?"女孩碰了碰他的胳膊。

    "什麽?對不起,我走神了。"他擦了擦額頭。

    "那些古代的雕像確實很美麗嗎?過去人們認為美麗的東西,

    在今天看來仍然美麗嗎?"

    "當然。"老頭聳聳肩。

    "明天仍是美麗的?"女孩繼續追問。

    "或許,如果它對某人來說有價值。"

    薩莎沉思起來,不再說話!

    荷馬又一次陷入了自己並不愉快的遐想之中,

    並不催促談話繼續。

    "也就是說,美如果離開了人就是不存在的?"

    薩莎在最後困惑地提出

    了自己的問題。

    "不,也許不。"他漫不

    經心地迴答,"

    如果沒有人看到某件美的事物……

    要知道動物是沒有審美能力的……"

    "若是野獸與人之間的區別就在於它們無法區分美麗和醜陋,"

    薩莎沉思著,"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美,人類也是無法存在的?"

    "或許是,"老頭點了點頭,"但很多人在生活中也完全不需要美

    。"女孩把手伸入自己的口袋,

    從中拽出了一個不知是什麽的東西:一塊被畫占滿了的正方形

    ,聚乙烯材料的,或是其他塑料的。女孩有點靦腆,

    又帶著一股子驕傲,好像在展示一件偉大的瑰寶,

    她把那東西遞給荷馬。

    "這是什麽?"荷馬問。

    "你說是什麽?"女孩狡黠地笑。

    "嗯,"他小心翼翼地把正方形拿在手裏,讀著上麵的字,

    問女孩,"這是一個裝茶葉的塑料袋?上麵印著一張小畫。"

    "是一幅麵作,"女孩糾正道,"一幅美麗的畫作。"

    她略帶挑釁地補充,"如果沒有它,我就……變成野獸了。"

    荷馬望著她,同時感到自己的雙眼脹得發酸,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唿吸也變得困難。一個感傷主義的傻瓜,

    他罵自己。他清了清噪子,歎了一口氣。

    "你從沒去過地麵,到過城裏吧,除了這一次?"

    "那又怎麽樣?"薩莎重新將塑料袋藏好,"

    你是想告訴我那裏並不像畫中所畫的那樣?

    是不是完全沒有這樣的畫麵?我自己也知道,

    我知道城市是什麽樣子的——樓房、橋梁、河流,可怕而空曠

    。"

    "恰恰相反。"老頭說,"我從沒見過比這個城市更美麗的地方。

    而你……你根據一根枕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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