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袖,輕描淡寫。


    客棧內的眾人隻覺得是刮起了一陣撲麵清風,柔而不烈,就連桌椅板凳都沒吹倒,可那名矮小漢子就在這陣袖風之下,消失無蹤,好似從未存在過一般。


    那名高大漢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哪怕已經不再被徐北遊的磅礴氣機壓製,仍是不敢動彈分毫,生怕自己也被這位徐宗主認為是圖謀不軌之人,就此煙消雲散。


    早在來碧遊島之前,他就聽說過這位劍宗宗主的赫赫威名,斬殺道門的大真人足足有雙手之數,號稱十八樓之下皆可一劍殺之。他原本覺得,既然是傳言,那麽必然有幾分誇大之處,可今天親眼見到這位大劍仙出手之後,再也沒有了如此念頭。


    好在徐北遊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意思,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飲盡,然後從自己的位置上緩緩起身。


    慕容萱和齊仙雲也不能再繼續坐著,不得不隨之起身。


    徐北遊望向慕容萱,話中有話,“倘若道門之中盡是這等敢死豪傑之士,安能有今日之危如累卵?”


    慕容萱對於話語中的譏諷之意無動於衷,且默不作聲。


    徐北遊抖了抖兩隻大袖,率先走出客棧,然後是慕容萱母女二人隨之其後。


    三人剛剛來到外麵那條直通蓮花峰的長街,就見有人騎著一匹黑色的毛驢從街道的盡頭緩緩行來,正要往蓮花峰方向而去,毛驢的蹄子踩踏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滴滴噠噠,很是清脆響亮。


    一個老道士倒騎毛驢之上,身著一件破敗黑色道袍,白發蒼蒼,不修邊幅,身體隨著毛驢而不斷搖晃,看起來隨時都會跌落毛驢。


    一個小道童走在前麵牽著毛驢,道童長得粉雕玉琢,讓人一看便知道與老道不是祖孫。


    原本正要前往蓮花峰的徐北遊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


    慕容萱愣了一下,看著那名倒騎毛驢的老道人,一直不曾如何變化的臉上露出複雜神色。


    齊仙雲不認識這名老道人,可是她從母親臉色和聽過的一些曾經隱約聽聞的傳說之中,大概能猜測出這位老道人的身份。


    道門八老之一,溪塵大真人。


    在紫塵飛升、青塵離世、無塵坐化之後,原本排名第四的溪塵,已經是整個道門之中輩分資曆最老之人。


    按照輩分而言,齊仙雲還要稱唿其一聲“師叔祖”。


    在三人看到老道人的時候,因為倒騎驢而背對著三人的溪塵也“看”到了三人,尤其是三人之首的徐北遊,於是他輕輕一拍坐下毛驢,待到毛驢停駐腳步之後,從驢背上跳下,朝著徐北遊稽首行禮道:“徐宗主。”


    徐北遊微笑道:“沒想到會是大真人親自駕臨。”


    聽到“大真人”三字之後,齊仙雲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望著眼前之人,臉色蒼白道:“溪塵師叔祖,你怎麽會在這裏?”


    溪塵望向齊仙雲這位宗門晚輩,淡笑道:“徐宗主在碧遊島上開門笑迎天下客,兩位能來,老道自然也能來。”


    他又望向慕容萱,笑道:“以慕容夫人的才智,應該明白,老道能出現在這兒,到底意味了什麽。”


    哪怕是被徐北遊堵在金光寺時也未曾如何失態的慕容萱在這一刻終於是臉色大變。


    溪塵嗬嗬一笑,道:“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這句話可以用在老道的身上,畢竟老道此生證道無望,已經是歲月無多。不過也可以用在秋葉師侄的身上,他這位掌教真人,飛升之期臨近,又何嚐不是在世之日無多,故而倒行逆施畏日晚。”


    慕容萱又恢複到麵無表情的狀態,不再言語。


    既然見到了溪塵,徐北遊便不再急著登山,又引著老道人來到一處僻靜所在,因為重建蓮花鎮的初衷是為了招待客人,所以鎮子中處處可見帶有棋盤的石桌和石凳,此時四人來到一張四四方方的石桌前,剛好四麵四個石凳。


    各自入座之後,徐北遊主動開口道:“大真人來的有些早了。”


    老道人笑了笑,說道:“其實也不早了,在草原事敗之後,甚至用不著貧道去如何推波助瀾,玄都上下就已經是群情激奮,貧道那位掌教師侄忙著彈壓局勢,根本顧及不到貧道。”


    聽聞此言之後,齊仙雲的臉色愈發蒼白。


    徐北遊瞥了眼不遠處正在與黑驢為伴的小道童,笑問道:“這是溪塵大真人的徒弟?”


    溪塵歎息一聲,“是老道的衣缽傳人,資質根骨雖然不算頂尖,但勝在心性純良,算是個好苗子,就是老道時日無多,不知還能護佑他到幾時。”


    徐北遊說道:“其實是大真人多慮了,長輩護佑晚輩是應當之事,但也要在適當的時候放手。依照徐某看來,男子二十歲及冠,便已經成人,日後的道路便由他自己去走。”


    溪塵撫須點頭,感慨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徐宗主此言有理。”


    當年公孫仲謀留給徐北遊劍宗十二劍和一把誅仙,雖然看似是徐北遊得了天大的機緣,但劍宗十二劍早就已經是零散不全,全是依靠著徐北遊一人才能將十二劍重新收集完整,再加上道門這個大敵,徐北遊能有今日的成就,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純粹依靠祖上餘蔭。從這一點上來說,既是劍宗成就了徐北遊,也是徐北遊成就了劍宗。這便是當之無愧的兒孫自有兒孫福。


    如果說前半句“兒孫自有兒孫福”是說徐北遊,那麽後半句“莫為兒孫做馬牛”就是說給慕容萱聽。


    如果不是秋葉和慕容萱夫妻二人執意要為兒孫做馬牛,道門未必會有今日的光景。


    慕容萱不愧是早年時出身於佛門的佛門仙子,養氣功夫極佳,此時好似是老僧入定,充耳不聞。


    就在此時,徐北遊忽然抬頭,朝蓮花鎮入口處的方向看了一眼。


    緊接著慕容萱和溪塵也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隨著徐北遊的視線方向一起望去。


    片刻之後,有一名老者出現在長街的街頭,從那座充當蓮花鎮大門的牌坊處緩緩行來。


    溪塵輕聲道:“這次的碧遊島盛會果然是臥虎藏龍,沒想到把這個老家夥也給驚動了。”


    來人姓李,名詡,字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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