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蕭瑾的話語落下,從空中落下的無數光芒,在瞬間化作無數火紅的彼岸花。


    滿城之間,紅豔如錦繡鋪地,有風一過,漫天飛舞似花雨。


    宛若鬼域的城池,周圍和天幕上俱是滾滾陰氣,頭頂是一座陰司,現在又開滿了彼岸花。


    一時間,徐北遊竟是真的生出幾分身在陰間的錯覺。


    不過這裏終究不是陰間,而是人間,這幅好似滄海桑田的玄奇景象,注定難以長久。


    徐北遊將誅仙以劍尖朝下的姿態立於身前地麵,雙手扶住劍柄,望向身上落滿了彼岸花的蕭瑾,淡然道:“難道魏王殿下就隻剩下這些裝神弄鬼的手段了嗎?若是如此,那我便一劍取了你的性命,送你早去九幽黃泉。”


    在這些彼岸花落於身上之後,蕭瑾總算是恢複了些許元氣,不再像先前那般虛弱,臉色逐漸好轉,趨向紅潤,然後緩緩起身而坐。


    他這輩子走過很長的路,有他親自去走的,也有陳公魚走的,在此過程中,見識了太多太多的世事人情,見識了太多的大起大落,正所謂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隻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也會落到自己的身上。


    他似是對徐北遊而言,又似是在自言自語:“我這種人,就算去了黃泉也不會有來生。不過我一直篤信成王敗寇四字,一敗塗地,就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登臨絕頂,才能坐擁天下,逍遙長生。”


    徐北遊沒有急著動手殺人,而是開口問道:“你為何不返迴魏國,我徐北遊就算再厲害,也很難在你經營多年的魏國殺人。”


    蕭瑾沒有避諱,直接答道:“我也確實如此想過,隻是如此一來,便是徹底放棄了爭奪大勢的最後一線機會,待到大齊朝廷收拾了林寒,挫敗了道門,我就算在魏國也一樣躲不過,與今日相比,不過早晚的區別而已。與其苟延殘喘,倒不如放手一賭,能賭贏是最好,就算賭不贏,也好歹沒有什麽遺憾。”


    “你為了一己之私,使如此多的無辜之人化作亡魂,可曾心中有愧?”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尚且如此,更何況帝王霸業?你徐南歸讀史書,看到屠城滅地四字,是否以為就是史家誇大之言?本王可以明白告訴你,沒有半分誇大,一座江陵城才多少人?史書上的‘十日不封刀’,江都三屠,甚至是屠蜀之事,又是多少人?”


    “史書上死多少人,都不是你今日殺多少人的理由。”


    “的確是這麽個道理,可如果不是你徐南歸苦苦相逼,本王又豈會出此下策?”


    “早就聽聞魏王能言善辯,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是按照魏王的說法,這江陵城的罪過,也有我徐北遊的一半了?那麽這天下蒼生塗炭,也皆因大齊朝廷不肯將皇帝寶座傳於魏王之故了?”


    蕭瑾微笑道:“自然沒有這樣的道理。隻是世人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被惡人欺辱了,不敢怨恨惡人,卻要怨恨未能出手相救的善人。或是惡人與善人相鬥,惡人敵不過善人,便用無辜之人作要挾,那些所謂的無辜之人不敢怨恨直接威脅其性命的惡人,卻要怨恨與惡人為敵的善人,認為正是因為善人與惡人為敵,才會導致他們被惡人遷怒殃及,這便是人性。今日的江陵城之禍,始作俑者自然是我蕭瑾,可千百年後,說不定便會有人記在你徐南歸的頭上。”


    徐北遊陷入沉思。


    蕭瑾微笑道:“本王在很早的時候,聽過這樣一個故事:有個孤身女子在路上遭遇了強盜,被強盜砍傷,躺在路邊奄奄一息,這時候有行人路過,女子求行人相救,行人見她傷勢沉重,怕沾染上幹係官司,便沒有相救,而是直接離去,這女子最後傷重而死,結果化作厲鬼,竟是將那見死不救的行人給殺死了。”


    “說不定千百年後,有人會恨你徐北遊見死不救,沒能將江陵城的百姓從本王手中救下,也有人怨你為了‘一己之私’對本王趕盡殺絕,這才逼得本王如此行事。你說這一半罪過會不會落在你的頭上?”


    徐北遊想了想,說道:“人心如水,民動如煙。人心最是反複無常,哪怕是教誨天下的至聖先師,也可能會有朝一日被人推倒塑像。也許真如魏王所言,我徐北遊在多年之後,會變為所謂的罪人,可也正如亞聖所言,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難道因為害怕,就不去做了嗎?難道因為害怕死人,就將這大齊天下拱手讓給魏王?難道我徐北遊因為害怕聲名之累,就不來江南走上一遭?”


    徐北遊搖頭道:“沒有這樣的道理。”


    蕭瑾盤膝而坐,輕聲自語道:“是啊,沒有這樣的道理。”


    然後他望向徐北遊,問道:“你先前分明已經動了真怒,現在又為何遲遲不曾出手?”


    徐北遊凝視著他,說道:“我在想,梟雄末路,怎麽也不該是如此光景,以我對魏王殿下所知,魏王殿下絕不是那種坐以待斃之人。”


    聽到這句話,蕭瑾慢慢收斂了臉上的些許笑意,神情凝重起來,看了眼天幕上已經緩緩消散的生死之輪,站起身,緩緩說道:“我蕭瑾的確不是那種坐以待斃之人,在能夠退迴魏國的時候,我偏要進軍蜀州,在能夠躲開你徐北遊的情形下,我偏要在江陵城中與你一分高下,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束手待斃,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我也一定要從你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他笑了笑,感慨道:“我這種人,怎麽可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要死,也要力戰而亡。像牧棠之那種人,眼看著大勢已去,便引頸就戮,實在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婦人,注定難成大器。”


    蕭瑾深唿吸一口氣,“本王之所以與你說這麽多話語,既是說些肺腑之言,又何嚐不是在拖延時間?”


    徐北遊沒有太多的驚訝,似乎早就料到如此,輕輕說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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