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帝都,百萬之眾。


    偌大的一個帝都城,上到天子王公,下到平民百姓,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如此更是少不了行走江湖的術士之流,這些術士多是打著道門的旗號,披上一身道袍就敢自稱自都天峰玄都而來的道門真人,平日裏做些看相解簽、調和風水、驅邪超度的活計,雖然其中不乏真正的占驗派高人,就如當年的青塵大真人便曾是其中一員,但絕大部分人還是沒什麽道行修為,不過憑借一張伶俐巧嘴蒙混過關,與坑蒙拐騙不過一線之隔,被人稱作“藍道”。


    隻是自從朝廷與道門反目之後,這城中的道人就驟然少了許多,不少以往冒充道門真人的江湖術士,幹脆是一狠心一咬牙,將頭上的三千煩惱絲剃掉,道袍換袈裟,搖身一變就成了托缽化緣的佛門高人。


    今日,在一處人來人往的路口處,便有如此一個不太尋常的人物,說他不尋常,是因為在這等時候,此人竟還是一身道人打扮,看道袍樣式也是不俗,隻是有些破舊,這道人看上去大概有花甲年紀,留著兩撇山羊胡,此時老道人正坐在一塊髒兮兮的布帛上,上頭畫著太極八卦,左手持幡,幡上寫著大大的算命二字,迎風招展,右手拿銅鈴,身前擺著一方簽筒,著實看不出幾分高人氣度。


    雖然沒有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官差來捉拿老道人,但尋常百姓興許是怕沾染道門幹係的緣故,很少有人敢來求簽,所以老道人的生意很是慘淡,老道人百無聊賴,幹脆是眯起眼睛,曬著午後的暖陽,昏昏欲睡。


    就在此時,有一陣清脆馬蹄聲由遠及近響起,讓老道人猛地一個激靈,生怕遇到那種不講道理的官宦子弟,直接縱馬將他的攤子給踩踏了,其實攤子沒了也是小事,關鍵是他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幾番折騰,說不定被撞之後還要被罵上一句沒長眼睛,那又是何苦來哉。


    待到老道人睜開眼睛之後,卻是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他麵前站著兩名牽馬而行的女子,雖說這兩名女子都是披著鬥篷,看不清姿容如何,但兩人所牽著的馬匹卻是讓老道人狠狠震驚了一把。


    老道人這些年來走南闖北,如今又身在帝都這等世間第一等富貴之地,眼界自是不俗,那匹白馬,應該是出自草原的烏騅,價值萬金,而另外一匹則更是了不得,呈現出燕紫之色,竟是與傳說中的颯露紫十分相像。


    馬匹尚且如此,這些馬的主人更不必多說,身份已經不能用一個“富”字來形容,必然要在“富”後麵加上一個“貴”字才行。


    老道人咂摸了一下嘴巴,有點心驚,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貴人了,而且還是那種貴不可言的貴人,遇到這種貴人,運氣好,便能發上一筆橫財,可若是運氣不好,挨頓打都是輕的。


    老道人略微遲疑後,試探問道:“兩位姑娘,可是要求簽?”


    其中那位牽著颯露紫的女子輕聲道:“我這位妹妹想要問一下姻緣。”


    老道人立時將視線轉向那位牽著白馬的女子,這位女子同樣是披著一襲白色鬥篷,將麵龐深深藏在兜帽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隻能依稀看到和一個潔白精致的下巴和一雙緊緊抿起的嘴唇。


    老道人輕輕咳了一聲,道:“那便請姑娘抽簽吧。”


    白馬白鬥篷的女子望著簽筒,遲遲沒有動作。


    “這……”老道人又望向先前開口說話的女子。


    這女子披著一件滾金邊的寶藍色鬥篷,比起一身白衣如雪的女子,更顯威嚴富貴氣態,讓老道人認定了是主事之人。


    她望了眼老道人,平靜說道:“我這妹妹臉皮薄,也罷,我先抽上一隻簽。”


    老道人趕忙道:“請。”


    女子從鬥篷中伸出一隻手臂,握住那隻裝有一百零八支姻緣簽的竹筒,微微抬起手臂,輕輕晃動。


    老道人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看到她潤如羊脂美玉的手腕上,戴著一串俗稱紫眼睛的紫翡數珠。


    老道人的心肝又是不自覺地顫抖一下。


    這等珍稀之物,他也就是聽說過而已,今天還真讓他給遇上了。


    這到底是哪家的貴人,未免也太貴了些。


    一支簽跳出竹筒。


    老道人放眼望去,隻見簽上寫著: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複何求?


    他頓時大喜過望,以至於聲音都有些顫抖,“恭喜姑娘,這是簽王!正所謂對對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無須再覓良緣。”


    “倒還算準。”女子輕輕一笑,伸手撚住這支簽王,將它丟迴簽筒。


    在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在幾經猶豫之後,終於伸手握住簽筒。


    老道人望著女子手中上下晃動的簽筒,心底百思幾轉,先前那位女子八成是已有良配,自是無須再覓良緣,所以抽中了簽王也不見如何喜色,反倒是這位白衣女子,八成還未婚配,所以這次的解簽,還是以這位白衣女子為主。


    若是能求得一個好簽,這些貴人自然歡喜,那便少不了他的賞錢。


    隻是,當那名女子的簽摔出簽筒之後,老道人頓時便心底冰涼一片。


    “遇人不淑矣。”


    白衣女子撚起這支簽,緩緩道:“這是第幾簽?”


    老人心灰意冷,這簽不用解簽,就是表麵的意思。


    他遲疑了片刻,方道:“這是第三五簽,下簽,所謂……所謂今之所逢遇耶,伊人是害人之人也。明知不可交,宜速止之,另擇佳偶去可也。”


    披著寶藍色鬥篷的女子輕歎一聲,將這支簽拿過,重新丟迴簽筒中,道:“此簽不準,再抽一次。”


    白衣女子猶豫了一下,複而拿起簽筒,開始搖晃。


    片刻後,再出一簽。


    老道人望去,在心底輕輕哀歎一聲,道:“第五八簽,中簽,帷舊婚姌,其能降以相從乎?這是說一人……不自量力,妄圖高攀,即使得以攀高,事亦不得以稱心者。既然如此,不如降落以求,可做為雞頭,不做牛尾。不如是否。枝頭鳳凰。爾不能見其外表斷其幸也。須知其內容方可知也。”


    寶藍色鬥篷的女子還要說話,白色鬥篷的女子已是搖頭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就這樣吧。”


    前者點了點頭,丟給老道人一隻錢囊後,兩人翻身上馬,就此遠去。


    老道人大喜過望,瞪大了眼睛,隻顧著打開手中錢囊去數銀子,卻沒發現自己的簽筒中少了三支姻緣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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