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已經狼煙四起,甚至是血腥遍地的江南、東北和西北,作為天下中心的帝都,值此新春到來之際,仍舊保持了表麵上的平和,除了米價再次上漲,除了流民變得更多,除了人心更加惶惶,除了又加賦稅,其餘的似乎與往年沒什麽兩樣。


    在這個春天,大齊朝廷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原本在洞庭湖大敗之後就顯得十分危急的江南局勢,在小閣老親赴江南之後,終於穩定下來,雖然還談不上反攻平叛,但好歹不用擔心偌大江南在一朝之間變作他人之物,終究不至於局勢糜爛至無法收拾之地步。


    值此之際,東北邊軍在一次大敗之後,其攻勢也終於弱了下來,駐守山海城的中軍左都督趙無極得以在休戰之暇奉命返迴帝都,麵見公主殿下蕭知南述職。


    如今大都督魏禁已故,大都督之位空懸,雖然趙無極並不是當年的四俊之列,但是按照輩分資曆而言,趙無極無疑是接替大都督的最好人選,所以趙無極這次迴京,在很多人看來,也剛好是對朝廷的試探,畢竟如今趙無極擁兵而重,外禦東北牧氏,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國之柱石,在禹匡大敗而威望大損的當下,朝廷甚至有了“江南不可一日無徐南歸,西北不可一日無張病虎,直隸不可一日無趙輔機”之說,正如藍玉在天機榜上將秋葉、完顏北月、徐北遊並稱為“三聖”,朝野之間也將徐北遊、張無病和趙無極視為大齊朝的三大國之柱石,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說法極為推崇三人,幾乎將三人推上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的輔國高度。


    其實廟灘諸公也是心知肚明,徐北遊是韓閣老的養子,也是公主殿下的帝婿,張無病又是韓黨中人,推崇兩人自然在情理之中,至於一向不牽扯進黨爭中的趙無極,那便是拉攏的意味更濃一些,由此也可以看出韓閣老和公主殿下的態度。


    對於這樣一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來京,滿朝上下本該極為重視。畢竟每逢亂世,文臣必不如武將,尤其是這種手握兵權的一軍統帥,甚至可以左右整個天下的走向局勢,而文官不管如何位高權重,身在中樞終是一隻籠中鳥雀,不得自在,往往又被各種君臣規矩束縛,為了一個身後名聲而瞻前顧後,甚至連身家性命也不在自己的手中,說死也就死了,正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們隻能如此。可領兵在外的武將就不會這麽容易地束手待斃,手握起兵作亂的本錢,有諸如黃袍加身的先例,又無文人的諸多顧慮,清君側的旗號一打,說反也就反了。


    當然,朝廷也不是全無反抗之力,朝廷製衡這些邊疆大軍的根本就在於糧草輜重,數十萬大軍不是不吃不喝的天兵天將,若是斷了糧草便有不戰而敗之憂,兩方各自互相忌憚,不到真正萬不得已的境地,沒有武將會輕易反叛。


    趙無極這次返京,沒有如何興師動眾,僅僅是帶了大約十餘人左右的親衛,朝廷這邊也沒有大張旗鼓地相迎,甚至有些安靜得出奇,以至於趙無極一行人穿過大半個直隸州,沿途竟是沒有一位官員有幸見到這位三大柱石之一。


    當趙無極抵達帝都城時,沒有第一時間去見韓瑄和蕭知南,而是先去見了如今在朝廷中地位較為尷尬的魏無忌。


    兩人見麵是在魏無忌府邸的後宅,臨湖亭台中兩人相對而坐,然後又各自默不作聲。如今很少人有清楚,兩人其實已經相識相交了一甲子,早在魏無忌還叫魏獻計的時候,趙無極就已經與他相識,當然,那時候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般若。


    早在大鄭末年時,白蓮教再次席卷天下,張定國和魏獻計就是教中骨幹,當時蕭煜雄踞西北關外而虎視天下域中,效仿大鄭朝廷設立暗衛府,又有四名直屬於他本人的暗衛,分別是影子、惡虎、倀鬼和般若,其中影子負責情報偵緝之事,惡虎和倀鬼分別負責蕭煜和中都的護衛事宜,隻有般若身份最為神秘,行蹤飄忽不定,後被蕭煜派遣前往江南,以趙無極之化名身份加入白蓮教,與張定國和魏獻計相交甚篤,及至後來,般若更是一手促成了張定國和魏獻計兩人率部歸順蕭煜之事,蕭煜又效仿趙無極之名,分別賜名張無病和魏無忌。


    從這一點上來說,趙無極和魏無忌本應是關係極為親厚,不過也正因為當年趙無極的策反之事,使得魏、張二人始終對其心存芥蒂,甚至是難以釋懷,以至於多年以來,三人的關係多有反複,忽遠忽近,遠談不上什麽共進同退。


    趙無極捏起手中的茶杯,率先開口道:“這次迴京,我不會停留太長時間,之所以先來見你,是想聽聽你對當下局勢的看法。”


    魏無忌的神情凝重起來,“是戰局?還是朝堂?”


    趙無極抿了口茶,將手中茶杯重新放下,說道:“帝都這邊已經塵埃落定,我沒什麽好關心的,東北那邊,我自己也心中有數,我想知道你怎麽看西北和江南。”


    魏無忌略微思量,輕聲道:“其實西北那邊不足為慮,僅靠張無病一人便可維持,原因也很簡單,草原大軍不擅攻堅,攻而不克,依賴騎兵克敵,但克而不能守,得而複失,隻要朝廷不亂,保證西北糧草不斷,看似來勢洶洶的草原大軍掀不起什麽風浪,所以關鍵還是在於江南那邊,魏王親領大軍溯江而上,占據洞庭,封鎖大江,截斷漕運,短時間內不見如何,但時日一長,便足以讓朝廷於錢糧一事上捉襟見肘。哪怕現在江都未失,整個江南也已經被分割開來,江都成為孤城,禹匡隻能退守兩襄,哪怕那位小閣老親赴江南,屢次力挽狂瀾,但是放眼整個江南局勢,仍是未從根本上扭轉,依我看來,接下來的仗還是要圍繞江南去打。”


    趙無極笑了笑,感慨道:“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這就是徐南歸一直在做的事情,事實上,他也做成了一半。若不是他,江都淪陷,繼而就是兩襄失守,江州和湖州淪陷,整個江南的局勢一片糜爛,同時使蜀州成為一塊孤地,使西北數州成為一塊險地,接下來蕭瑾隻要能夠打通陝中,林寒能夠攻克巨鹿,那麽這三位藩王的大軍便能連成一線,對我大齊朝的其餘十州之地形成合圍之勢,到那時候才是大廈將傾,狂瀾既倒,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固守江北之地,苟延殘喘而已。”


    魏無忌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這是個困局,卻不是死局,現在就要徐南歸如何去破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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