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禁還想要竭力站穩身形,蕭慎已經出劍。


    青霜刹那間衝至魏禁身前,直刺心口。


    魏禁提起最後一口氣力,抬手握住青霜劍鋒,任憑劍身上如何劍氣磅礴,都不能傷及他的手掌分毫。


    他手腕轉動,就要一舉將這根鐵矛折斷。


    隻是蕭慎卻不願與強弩之末的魏禁硬拚。在魏禁發力之前,蕭慎已經是一腳踏後,青霜猛然後撤。


    青霜如一條靈蛇,從魏禁手中逃開,然後去而複返,再刺。


    這次直刺簡單至極,天下間萬千劍士無人不會,除了穩準快,就再沒有其他的玄機。


    可魏禁卻沒能抓住這一劍,被一劍貫穿喉嚨。


    魏禁周身氣機極速潰散,體魄內外就像身上的官袍一般無二,支離破碎,萬千血絲從身上看不到的微小裂縫中滲出,將魏禁周身染紅的同時,更染紅了他腳下的地麵。


    蕭慎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就要抽劍而退,不過魏禁在這一刻仿若迴光返照,轟出生平最後一拳,狠狠砸在蕭慎的小腹上。


    這一拳,堪稱無敵。


    蕭慎腹部血肉模糊,雙腳離地,跌落出十餘丈之遠才轟然落地,七竅流血。


    這一拳之後,魏禁未曾追擊,哪怕他心知肚明,隻要再出數拳,就能要了蕭慎的性命。


    可惜,他已經走到了盡頭,別說數拳,就是半拳也難以擊出。


    如果巔峰處於巔峰時,雙方公平交手,魏禁有極大把握兩人玉石俱焚,隻是如今的他,卻是沒有這個可能了。


    蕭慎拄劍起身,冷笑問道:“可有遺言?”


    氣息漸漸變弱的魏禁沒有說話。


    在蕭慎出現在大都督府的那一刻起,魏禁就已經知道大勢已去,隻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曾與人爭權奪勢,他曾與別勾心鬥角,甚至他也曾為此不擇手段,不過這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個天下還是大齊的天下。


    說到底,他是大齊的大都督,也是蕭氏祖孫三代的大都督。


    不管坐在那個位子的是先帝蕭玄也好,還是當今陛下蕭白也罷,終究還是蕭家天子的大齊天下,可如果換成旁人,哪怕那個人同樣姓蕭,也是完全不同了。


    片刻之後,氣息完全散盡的魏禁轟然倒地。


    老人臨死之際,喃喃自語道:“魏禁無愧於大齊,無愧於陛下。”


    大都督魏禁,慷慨戰死。


    蕭慎將青霜收迴鞘中,在片刻惱怒之後,心情轉好,哪怕他被魏禁一拳重傷了下丹田氣海,不過既然魏禁已經身死,也都無關緊要了。


    蕭慎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閔淳,大笑著消失不見。


    閔淳踉踉蹌蹌走到魏禁的身體身旁,跪倒在雨水裏,似是不敢置信道:“大都督?”


    魏禁沒有任何迴應。


    直到此時,他仍是有些不敢置信,那位在馳騁沙場多年、執掌天下兵權的老將,竟然……死了?


    閔淳腦海中掠過許多浮光掠影的過往景象,大都督魏禁曾經親領前軍抗擊南疆蠻族,他是蜀州前軍的將領,也曾在大都督的麾下奮勇廝殺,於他而言,老人就像一位嚴厲長輩,他平日裏難免在嘴上多有抱怨,可真要不在了,卻才猛然發覺,是那般撕心裂肺。


    閔淳搖搖晃晃地起身,用袖子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和雨水,然後往雷霆大作的宮城狂奔而去,他要去內閣見韓閣老,要見陛下。


    宮城中,蕭白以不朽金身硬扛第六道天雷,瞬間有無數細雷交織在不朽金身之上,如同一張羅網,嗤嗤作響,但蕭白不為所動,直接伸手扯斷金身上的無數羈絆,最後將整張雷電交織形成的羅網從中間撕裂開來。


    第六道天雷就此煙消雲散。


    第七道天雷沒有立刻落下,天空上的黑雲泛起蒙蒙紫意,不複方才黑雲壓城的兇惡景象,反而是顯現出幾分仙家氣象。


    第七道天雷就藏匿在這一片紫雲當中,斂去所有威勢,引而不發。


    蕭白仰頭望向天空,不聞風聲,不聞雷聲。


    剛才他看似輕描淡寫地破去第六道天雷,可實際情況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雖然蕭煜和蕭白都是鑄就不朽金身,可蕭煜在此之前卻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又有明陵二十餘年的蟄伏,自然可以視天劫於無物,而蕭白是速成之法,在底蘊上差了太多。


    片刻之後,蕭白金身之上重新綻起金光,金光煌煌。


    顏色更深的第七道天雷也隨之炸出。


    天空和大地這煌煌天威之下,似乎已經開始扭曲。


    無數雲氣垂落向下,好似一條條從九天之上落下的瀑布,無數巨石泥土飛上天空,仿佛傳說中昆侖仙境中用作路徑的浮石。


    韓瑄望著這一幕,臉上的憂色越來越重,這世上哪有神仙做皇帝的道理?就算蕭白能夠扛下天雷,成就在世仙人,可誰來做大齊的皇帝?而且在世仙人又能駐留世間多少時日?一旦飛升時限已至,難道蕭白就要飛升天上?這才當了幾天的大齊皇帝啊?


    從這一點來看,蕭白證道與否,於他自己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但於國事而言,並無太大裨益。


    韓瑄被李士奇扶住,心中感慨萬千。他已經八十高齡,大起大落,享受過人間富貴,做過帝王將相中的“相”,也墜入過低穀,做過西北偏遠寨子的教書先生,如今他的人生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平心而論,什麽天下大勢,什麽王朝興衰,都已經快要與他無關了,他大可不必為此大動肝火,可是話又說迴來,人生一世,總要有所執,徐北遊的執念是振興劍宗,蕭玄的執念是天下太平,那麽韓瑄的執念就是這個由他們這些老輩人曆經千難萬苦才建立起的大齊朝。


    老人此生無妻無子,平生奉王事,一身無所求,操持國事苦,豈為妻子謀?說到底,還是為了大齊的基業。


    韓瑄輕聲自語道:“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願也,實不能也。”


    為韓瑄撐傘的李士奇有些費解,但沒有過多深思。


    韓瑄重重咳嗽一聲,喃喃道:“天下之事,成也在於一個‘急’字,所謂兵貴神速,敗也在於一個‘急’字,所謂欲速則不達,正如太祖皇帝所言,說到底還是一個‘賭’字,隻是拿一國國運去賭,非是人君所為啊。”


    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重重喘息一聲,怒聲道:“蕭白,先帝已經賭輸一次,你還要再賭?非要將我大齊的基業全部輸光才肯罷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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