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皇帝陛下和掌教真人相繼抵達江都,被推遲了許久的辯難也即將上演,時間定在六月中旬,而地點則是在皇帝陛下的江南行宮。


    嚴格來說,江南行宮有兩處,一處是位於江都城內的江都行宮,原本是大楚皇宮,雖然幾經變故之後,遠不複當年的壯闊,更比不了曆經三朝的帝都皇城,但僅僅殘存的這部分,仍舊能看出當年的大楚皇宮是如何瑰麗無雙。另外一處則是君島,位於湖州境內的八百裏洞庭中心位置,前身是大楚王朝的皇家避暑之地,毀於後建鐵騎南下,現為江南水師的三個大營之一,尋常人等難以靠近。


    十年逐鹿期間,牧王居於北都,蕭王雄踞中都,素有江南王之稱的陸謙的便將君島上的大楚皇家別院重新修整,又不遺餘力地大肆擴建,收藏名石、奇石、怪石無數,幾乎有當年大楚末代皇帝花石綱的氣派,當年傳聞有龍碑天書出世,陸謙動用萬餘人,耗時三月將其從大江江底撈出,然後置於此地,龍碑天書形如蟠龍,背麵刻有陰書古篆,為天下奇石之魁首,同時也是能鎮壓氣運的至寶,正因如此,這裏被命名為萬石園,與傅家有萬竹園之名的萬畝竹林並列齊名。


    陸謙覆滅之後,萬石園歸於大齊蕭室之手,也正因為這等緣故,太後娘娘才會答應將東湖別院物歸原主,隻因為萬石園更勝於東湖別院。


    皇帝陛下來到江都之後,僅僅在江都行宮停留三天,然後立刻動身啟程前往君島萬石園,所以這次辯難的地點就定在萬石園中。


    這場自皇帝陛下來到江都時就開始落下的陰雨綿延十數天,時至今日仍是在淅淅瀝瀝落下,落在萬石園中,絲絲縷縷,就像懷春的女孩,欲語還羞。同時也落在了八百裏洞庭之上,卻又顯得氣勢磅礴,雨中洞庭,臨湖而望,白浪滔天,一片汪洋都不見。


    萬石園建造得獨具匠心,臨崖而建,崖下便是密密麻麻的水師戰船,起風日,白浪拍崖,卷起千層白雪。雖然此處是皇家行宮,但作為主人的蕭玄還是第一次來這兒,當他憑欄眺望雨幕下的八百裏洞庭時,見此美景,不由有幾分意外驚喜。


    同樣是第一次來到此地的蕭知南換了一身素雅衣衫,站在自己父親的身後。


    蕭玄沒有迴頭,問道:“知南,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蕭知南迴答道:“君島萬石園,當年陸謙就是在這兒與先帝劃江而治,分庭抗禮。”


    蕭玄雙手握住欄杆,輕輕說道:“你還忘了一點,當年蕭瑾也曾在秋葉的護送下來到此地,說服陸謙退兵,這才有了後來的牧人起西河原大敗。”


    蕭知南微微蹙眉,問道:“父皇為何不選江都行宮?此地四麵皆水,若是生變,恐怕大軍難以接應。”


    “朕在來之前,韓瑄在朕的耳邊嘮叨了不止一遍,聖主不乘危而徼幸,萬乘之尊不入不測之地。”蕭玄輕輕說道:“朕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朕來問你,若是你是蕭瑾,你會如何做?”


    蕭知南陷入沉思,其實她不止一次設身處地地想過這個問題,蕭瑾在圜丘壇之變失敗後,應該如何破局,如何以一隅之地去挑戰占據了整個天下的大齊朝廷。


    可她想來想去,發現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再來一次圜丘壇之變,不僅僅是殺死一個皇帝陛下,還要像大鄭神宗皇帝的太廟之變那樣,再有數位中樞重臣身死,滿朝文武損失慘重,以至於偌大的朝廷群龍無首,這樣再興兵起事,自然可無往不利。


    蕭知南緩緩說道:“效仿先帝和武祖皇帝,行太廟之事。”


    蕭玄轉過身來望著自己的女兒,追問道:“憑什麽,蕭瑾這些年來蓄養的爪牙在明陵死傷慘重,如今的魏國已經沒什麽像樣的修士,僅僅是一個孫世吾就能打進魏王宮去,朕的身邊還有張百歲、趙青、傅中天,他又憑什麽行刺朕?”


    蕭知南心中歎息,她不怕父皇是一時糊塗,就怕父皇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最後到頭來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糊塗人還能勸一勸,聰明人卻是勸不得,因為聰明人自傲也自負,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應該做什麽,一旦有了想法,就會付諸於行,甚至是一意孤行。


    蕭知南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當年先帝之所以能殺掉大鄭神宗皇帝,是因為有道門,如今魏王最大的依仗自然也是道門。”


    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道門的掌教真人已經下山了。”


    蕭玄平靜道:“不必吞吞吐吐,直說就是。”


    蕭知南輕聲道:“兒臣以為,魏王會與道門達成密謀,借著這次論道辯難,將父皇徹底置於死地,與此同時,他們也會在帝都那邊出手,雙管齊下,使朝堂大亂,乃至於天下大亂,隻有這樣,魏王才能火中取粟,亂中取勝。”


    “好一個亂中取勝啊。”蕭玄點點頭,說道:“蕭瑾想要贏,就要攪亂棋局,隻要朕還活著,棋局就亂不了,所以朕的生死是關鍵,僅憑魏王一人之力想要殺朕,是癡人說夢,那麽魏王就要借道門之力,隻是道門會出手到什麽程度?”


    蕭知南不知何意,隻能重複說道:“掌教真人已經下山了。”


    蕭玄說道:“朕知道秋葉是舉世無敵的天下第一人,可當年大劍仙上官仙塵也是舉世無敵,結果呢?陸謙和劍宗還是敗了。正所謂人力有時而窮,秋葉不是以一己之力改變道門格局的上清大道君,朕也不是孤身一人的公孫仲謀。”


    蕭知南微微低頭,明白父皇說的是什麽意思,古往今來,真正做到以一己之力逆轉大勢的隻有半個,那就是劍宗的開派祖師上清大道君,之所以說是半個,是因為上清大道君也未能阻擋玉清一脈大興的趨勢,僅僅是保存了上清一脈而已。而公孫仲謀之死,與其說公孫仲謀輸給了秋葉,倒不如說劍宗輸給了道門。


    秋葉的境界很高,十八樓之上,可是還沒到上清大道君的地步。


    朝廷的底蘊很深,遠非傾覆式微的劍宗可比。


    就算掌教真人是天下第一人,皇帝陛下僅僅是個普通人,掌教真人想要殺掉皇帝陛下,也定是千難萬難。


    蕭知南皺眉說道:“即使如此,父皇也無需行險來到江南,父皇乃是天下共主,隻要坐鎮帝都,魏王如何?道門又如何?就算兩者聯手也不能奈何父皇分毫。”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道:“是啊,隻要朕在帝都,他們就奈何不得朕。可是同樣,隻要魏王龜縮魏國,掌教高居玄都,朕也奈何不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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