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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前八層陵墓都動用了須彌芥子的神通,使得方寸之地有天下之大,那麽第九層陵墓就是完全摒棄了這一點,隻有正常帝王陵墓地宮的大小規模,走過有十二金人左右護衛的長長通道之後,就進入到棺室之中。


    棺室中沒有半點陰森之氣,如陽世一般無二,其中布置與帝都城中的甘泉宮正殿有幾分相似,設兩方寶座,左右各設龜鶴宮燈、香爐,在正中位置,兩口巨大的梓宮格外顯眼。


    所謂梓宮,說白了就是帝後所用的棺槨,不過此時一具棺槨已經打開,一名女子正坐在兩方寶座中的右側鳳座上,身著大齊皇後冕服,頭戴鳳冠,隻是沒有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蒼白如紙,又隱隱透出一股晶瑩光澤,而她的身上更是沒有半分活人的氣息,如一方璞玉,雖然晶瑩通透,但終究是死物。


    女子看上去大概三十餘歲的年紀,身姿婀娜,典雅雍容,如畫上美人,風姿絲毫不輸秦穆綿,又與蕭知南有幾分神似,不過神情中少了幾分女子的柔弱,多了幾分威嚴剛強,徐北遊第一眼看到這名女子時,就立刻猜測出了她的身份,大齊太後林銀屏。


    似乎感受到生人氣息,女子緩緩睜開雙眼,望向眼前四人,當視線落在蕭玄的身上時,臉上的冰冷表情漸漸柔和,變為一片慈愛之色,輕喚道:“靈寶。”


    皇帝陛下神情複雜,嗓音沙啞,“母後。”


    坐在鳳座上的太後娘娘伸出手,皇帝陛下上前握住,不顧皇帝儀態地半蹲身子,就像是個久別故鄉多年後再次見到母親的歸來遊子。


    徐北遊和蕭知南自然也規規矩矩地向這位長輩行禮,唯獨秦穆綿負手而立,別說是行禮,就連頭也不肯低上半分。


    林銀屏對此不以為意,握著兒子的手掌環顧一周,視線又落在了蕭知南的身上,笑道:“這就是本宮的孫女吧,上次見她時還是懷中一尺半的小人兒,如今都這麽大了,模樣真是俊俏。”


    蕭知南麵對這位與自己極是相似的皇祖母,心中既有親近,也有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不過最後還是血脈中的親近之意壓倒了惶恐,她上前幾步來到林銀屏的身邊,輕聲道:“皇祖母。”


    張百歲垂手立在一旁,徐北遊則是站在秦穆綿的身旁。


    一時間竟是有些涇渭分明的意思。


    林銀屏不去看一生宿敵秦穆綿,轉而望向她身邊的徐北遊,問身旁的蕭知南道:“這就是你的夫婿?”


    蕭知南輕輕點頭。


    徐北遊朝這位大齊太後再次行禮,不卑不亢道:“徐北遊見過太後娘娘。”


    林銀屏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態度不冷不熱。


    徐北遊也沒有過多苛求,仍是站在秦穆綿身邊,眼觀鼻鼻觀心。


    這讓秦穆綿多少有幾分難言的老懷甚慰,在這個境地之中,還有一人站在自己身旁,不至於真的變成一個讓人可憐笑話的孤家寡人。


    林銀屏畢竟曾經是執掌廟堂權柄鎮壓藍韓黨爭的垂簾太後,在短暫的溫情之後,她開口問道:“靈寶,你此番入陵,所為何事?”


    皇帝陛下起身,不在生身之母麵前藏著掖著,將圜丘壇之變的前後經過大致講述一遍。


    太後娘娘聽完之後嘖嘖感歎一聲,倒是沒有多少驚訝,隻是說了句這兩個不省心的東西到底還是反叛了,不過林寒畢竟是她的弟弟,當她聽到林寒也身在其中的時候,也還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遺憾。


    林銀屏輕輕說道:“都說長兄如父,長姐如母,本宮和陛下做了大半輩子的父母,讓他們做了魏王和鎮北王,封地金銀,美人權位,應有盡有,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她望向皇帝,“他們這樣對你,既是恩將仇報,也是以大欺小,雖說你們君臣有別,但終究是一個做叔叔的,一個做舅舅的,陛下在的時候,溫順恭謹,陛下不在了,就露出狼子野心,這樣的事情,在史書中屢見不鮮,今天也終於輪到了咱們大齊。”


    林銀屏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說自己的兒子蕭玄,而是指先帝,堂堂皇帝陛下此時隻能垂手而立,靜聽母親教誨。


    太後娘娘平聲靜氣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句話說得不錯,所以當年我和陛下就覺得,雖然他們兩人懷著那麽點不軌心思,但好歹是自家人,表麵上也還算恭順,我們也不能整天琢磨他們兩個又背著我們幹了什麽事,幹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以不管他們在暗地裏玩的那些小花樣,隻要安安穩穩地聽話就行。”


    她歎了一口氣,“可還有一句話,叫做姑息養奸,養虎為患,到頭來我們還是做錯了,讓這兩個家夥成了尾大不掉之勢,硬是鬧出今天這麽大的亂子,既是蕭煜之疏忽,也是我林銀屏之過錯。”


    秦穆綿冷笑一聲,“林銀屏,當年蕭煜何曾不想將此二人徹底除去,以絕後患,還不是蕭瑾在你這兒伏低做小,你又舍不得自己的弟弟林寒,這才向蕭煜求情,放過他們二人一馬,也終是有了今日的禍事。”


    林銀屏終於望向秦穆綿,微笑道:“這是我們自家之事。”


    自家二字被咬得極重。


    秦穆綿嗤笑一聲,“戰火燎原,生靈塗炭,也是自家之事?國破家亡,天下傾覆,也是自家之事?”


    林銀屏毫不退讓道:“既然是一家之天下,如何不是自家之事?”


    秦穆綿針鋒相對,“都說天下人說天下事,既然天下事都是自家之事,那我這個天下人又如何不能說?”


    大約是已經多年沒人敢在自己麵前如此忤逆的緣故,林銀屏輕輕拍了下扶手,稍稍加重語氣道:“你放肆。”


    秦穆綿不再說話,卻仍是冷笑不止。


    兩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敵對了大半輩子,時隔幾十年後再次見麵,已是陰陽之隔,生死之分,仍是互不相讓。


    此時蕭煜不在,蕭玄作為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隻能輕咳一聲,打斷兩人的對峙,轉開話題問道:“母後,父皇呢?”


    林銀屏伸手指了指另外一具梓宮,“在裏麵。”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這具棺槨上。


    徐北遊從先前徐琰的隻言片語中就已經斷定,這座陵墓的主人,大齊的太祖皇帝,蕭煜,似乎還在沉睡,或者說還未像林銀屏和八位守陵人這般逆轉生死,仍是保持在一種“死”的狀態之中。


    蕭玄注視梓宮許久,緩緩問道:“父皇何時會醒來?”


    林銀屏直截了當道:“他想醒來的時候自然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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