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皇帝陛下在席的緣故,一場家宴平靜無波,諸王盡是收斂跋扈氣焰,無論輩分高低,皆是透出一股溫順之意,讓敬陪末座的徐北遊有點大開眼界,原來這些平日裏多少都有些目中無人的王爺殿下們竟也有如此一麵。


    不過認真說起來,此次的蕭氏家宴中還少了三位重要成員。


    魏王蕭瑾,帝婿完顏北月,國舅爺林寒。


    三人都是一方之主,魏王蕭瑾和草原汗王林寒不去說,完顏北月已是身在帝都,可他仍是沒有出現在這次的家宴中,這就透露出幾分蹊蹺。


    隻是在座諸人都是心思城府深厚之人,誰也沒表現在臉上,更沒有人出聲詢問,隻是默默用膳,即便是開口,也是與朝政無關的家常話,牧棠之與蕭摩訶談起了塞外的馬場,說要用幾匹上等戰馬換蕭摩訶手中一匹名為鵝黃的種馬,蕭摩訶卻是嫌棄太少,不肯做這筆虧本的買賣。蕭白與蕭隸說起了一個戲班子,若是蕭隸喜歡,便送到他的府上去,蕭隸以君子不奪人之好為由,婉拒了蕭白的好意。蕭奇和韓瑄這兩位年長者則在輕聲討論著成婚的事宜,慢飲慢酌。


    席上蕭玄著重問了徐北遊和蕭去疾這兩個年輕人,在帝都是否有什麽難處,若有難處,直言開口就是,不像是大齊的皇帝,倒像是個慈祥的長輩。


    直到申時一刻,這場家宴才算告一段落,皇帝陛下蕭玄率先起身離去,張百歲也隨之而去,然後就是諸王一同起身,走出殿外。


    離開高光宮後,原本還其樂融融的諸王立刻變得涇渭分明,靈武郡王蕭摩訶看了徐北遊一眼,沒有上前說話,徑直離去,接著又是梁武郡王蕭去疾,衝徐北遊微微點頭,第二個離去。


    第三個是燕王蕭隸,目不斜視,對於徐北遊完全視若無睹。


    韓瑄跟徐北遊招唿了一聲之後,與趙王蕭奇一同離開,似乎還有事情商議。


    不知不覺間,隻剩下齊王蕭白、遼王牧棠之和徐北遊三人。


    徐北遊站在中間,左手邊是蕭白,右手邊是牧棠之。


    說起來這兩位顯赫藩王還是發小,隻是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如何和睦,尤其是各自封王就藩之後,牧棠之的性情愈發陰鬱,而蕭白則是一掃自己幼時的脂粉氣,愈發有英武之氣。


    牧棠之先是看了眼蕭白,然後拍了拍徐北遊的肩膀,道了一聲恭喜,徐北遊迴以抱拳一禮,牧棠之笑了笑,一甩大袖邁步離去。


    蕭白伸出一手扶在雕龍扶手上,淡笑道:“你倒是交遊廣闊,靈武郡王蕭摩訶,梁武郡王蕭去疾,遼王牧棠之,還要再加上我這個齊王。”


    徐北遊望向蕭白,多少有點不自在,除了蕭白的地位超然,更是因為兩人之間多了一層沾親帶故的大舅哥關係,徐北遊自小沒什麽親戚,如何與親戚相處,對於他來說是十分陌生的處境。


    再者說,蕭白還有一層皇儲身份,又是大不相同。


    徐北遊隻是劍宗少主,蕭白可是大齊少主,以如今的劍宗的而言,同是少主,也是天壤之別的。


    蕭白轉過身來,溫和問道:“你這次孤身北上帝都,為什麽沒來齊州?”


    徐北遊輕聲道:“這次之所以從西北走,也是想迴小方寨看一看,最後隻能從燕州入直隸州,與齊州距離太遠,若是執意過去,落在旁人眼中,未免太著痕跡。”


    蕭白一笑置之,轉身往通靈台方向走去,徐北遊緊隨其後。


    一路行來,無論是宦官還是內侍衛,見到那一襲黑色蟒袍之後,都有些發自骨子裏的敬畏,沒有半分宮裏人麵對宮外人的傲慢,雖然齊王已經封王就藩,但他與其他藩王不同,如今誰都知道齊王要成為儲君,也就是這座宮城的未來主人,於宮中行走並無太多忌諱規矩,就算有,也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可以管的。


    兩人在墨色禦道上並肩而行,蕭白開口道:“聽說你狠狠教訓了端木玉一頓。”


    徐北遊點頭道:“我在他的體內種下了一縷誅仙劍氣。”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前幾日端木睿晟曾經找到我,要我出手將那縷誅仙劍氣拔除,不過我拒絕了他。”


    蕭白問道:“因為他開出的籌碼不夠?”


    “不全是。”徐北遊搖頭道:“我如今的境界不足,能放不能收。”


    蕭白轉頭看著這個未來的妹夫,笑道:“如此說來,端木玉就隻能等死了?”


    徐北遊平靜道:“也不盡然,還是那句話,我的修為尚淺,不能將誅仙劍氣的威力完全發揮出來,若是有高人出手,也可以暫時壓製端木玉體內的劍氣。”


    蕭白笑道:“你還是沒把事情徹底做絕,這份衝冠一怒為紅顏難免要打個折扣。”


    徐北遊坦然道:“我若是那種行事不計後果之人,活不到今天。”


    蕭白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徐北遊接著說道:“父親說過,蟬之幼蟲,蟄伏於地下十年,方能破土而出,繼而金蟬脫殼,振翅而飛。我在西北籍籍無名二十年,然後用了兩年的時間登頂江南,身上沾染了太多的世俗氣,也有太多的牽扯羈絆,想要學一劍事了去的劍仙做派,怕是力有不逮。”


    蕭白望著愈來愈近的通靈台,緩緩開口道:“我也是修習劍道之人,能夠體會你的心態。”


    徐北遊輕輕一笑。


    兩人眼前不遠處的通靈台是先帝蕭煜為悼念亡母而建,與另外的通仙台一左一右遙遙並立對峙。


    蕭白在通靈台前的白玉台階前停下腳步,仰望著三十餘丈的高台說道:“先帝在世的時候經常來這兒,據說站在上頭能夠眺望梅山皇陵。”


    徐北遊忽然想起一事,猶豫了一下,問道:“既然是皇陵,是否是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的格局?”


    蕭白點頭道:“南向正麵朝陽而明亮,故稱‘昭’,昭有明義。北向正麵背光而冥昧,故稱‘穆’,穆有冥義。宣祖景皇帝的景陵以始祖之尊居中,武祖淳皇帝的盛陵為‘昭’,居於南,太祖高皇帝的明陵為‘穆’,居於北。”


    徐北遊輕聲道:“既然通靈台能夠眺望武祖淳皇帝的盛陵,那麽與通靈台相對的通仙台豈不是可以眺望先帝的明陵?”


    蕭白微微一怔,然後臉色驟然凝重,驚疑道:“通仙台?”


    徐北遊輕聲道:“我先前偶遇大真人青塵,他曾數次提到先帝的明陵,似乎意有所指。”


    蕭白猛然想起許多秘辛,一時間神色恍惚。


    過了許久,蕭白沉聲道:“此事莫要再對旁人提起。”


    徐北遊輕輕點頭。


    蕭白轉身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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