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徐北遊背著劍匣沿著寬闊驛路緩緩而行,在即將出燕州邊境時,一騎從直隸州方向疾馳而來,騎士身著白衣,腰間佩刀,來到徐北遊身前三丈處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沉聲道:“參見大公子。”


    隻有外人才會稱唿徐北遊為“徐公子”,劍宗中人多會以“少主”稱之,而韓瑄那邊的人則是去掉那個略顯生疏的“徐”字,換成一個“大”字,若是韓瑄老當益壯,還能一樹梨花壓海棠,自然還有二公子、三公子。


    韓瑄重返帝都之後,除了當年舊部,也有許多散修投入門下成為客卿門客,不說忠心幾何,但終歸是一支助力。徐北遊輕笑道:“你是先生的人?先生有口信給我?”


    四下無人,刀客飛快地從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箋,雙手呈上。


    徐北遊接過信封,沒有急著打開,而是問道:“老爺子身體可好?”


    “迴大公子的話,相爺前些日子偶感風寒,不過如今已經痊愈,安好。”刀客輕聲說道。


    徐北遊點點頭,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刀客恭敬道:“孟鯉。”


    這個孟鯉也不是尋常角色,鬼仙巔峰境界,距離人仙境界隻有一步之遙,曾是依附於昆山的一名散修,在張召奴死後,昆山大亂,於是他索性離開昆山前往帝都,幾經輾轉之後拜入當朝次輔韓瑄的門下,成為一名門客。


    畢竟徐北遊僅僅是頂著一個韓相爺義子的身份都能讓人忌憚無比,試想韓相爺本身又該是怎樣的一棵參天大樹?


    既然是修士,那就有幾分傲骨傲氣,雖說是門客之身,但麵對主家時也沒必要太過卑躬屈膝,不卑不亢平等相待即可,若徐北遊是個紈絝子弟,白衣刀客也不會如此,隻是這位大公子的名聲委實太大了些,不說其他,堂堂地仙五重樓境界的修為,實在讓他沒有底氣去講什麽傲骨,哪怕沒有這層門客的關係,也是如此。


    徐北遊哦了一聲,打開手中密信細細看完之後說道:“你迴去之後傳信給老爺子,我大概再有半月功夫就能抵京,請他放心便是。”


    孟鯉又是恭敬一禮,轉身上馬飛奔而去。


    臨近黃昏時分,徐北遊進入河間府境內,黑青色的府城城牆高聳而立,穿過幽深城門洞進入城內後,他發現此地不愧是澤被萬民的天子腳下,無論是城中氣氛,還是百姓的氣態,都與旁處有些微妙不同,來往行人大多麵帶笑容,不見悲戚愁苦之色。


    直隸州的良田數在天下諸州中可排前三,而賦稅卻居末流,可見朝廷對於直隸州的恩典偏愛,正因為如此,每逢天災,流民都會前往直隸,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即是要將流民擋在帝都城外,也是粉飾太平的必要手段。


    自韓瑄就任內閣次輔以來,分掌戶部,為彌補國庫虧空,就要在直隸州身上動些心思,所以徐北遊才會知道其中內情。


    徐北遊在一個喧鬧街頭停下腳步,挑了座熱鬧酒樓,邁步進去,要了些吃食和好酒。


    正巧酒樓中有一位老先生在慢慢酌酒,身邊圍了一圈人,像是在聽老人的教誨。


    老人身著青衫,頭戴方巾,顯然不是平頭百姓,最起碼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抿了口酒後放下手中酒碗,手指沾了水在桌麵上寫寫點點,同時用濃重的帝都口音說道:“朝廷六部,禮部、吏部、兵部、戶部、刑部、工部,如今廟堂上四位內閣大學士,首輔藍相爺執掌吏部和禮部,次輔韓相爺執掌戶部和工部,另外兩位閣老則是分掌兵部和刑部,這其中權勢自是一目了然,內閣裏藍相爺和韓相爺才是這個。”


    老先生挑了下大拇指,接著說道:“都說蛇無頭不行,可無論是大蟒蛇還是竹葉青,都沒有兩個頭的說法,依我看呐,藍相爺和韓相爺終究要分出個勝負來,誰要是輸了,那就卷起鋪蓋告老還鄉,剩下的人就是名副其實的宰相了。”


    徐北遊給自己倒了杯酒,輕酌一口,靜待下文。


    有人問道:“葉老,您給說說,這兩位相爺誰能贏?”


    不等老人開口,又有人道:“我覺得是藍相爺,畢竟藍相爺都當了這麽多年的宰相了,還是皇帝陛下的老師,怎麽可能會輸?”


    先前那人立刻反駁道:“那可說不準,藍相爺當了這麽多年的宰相,那肯定是功勞無數啊,戲文裏常說功高震主,我看藍相爺也差不離了。”


    老人端起酒碗輕酌慢飲,待到兩人停口之後,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兩位相爺相爭,當今陛下是關鍵,畢竟這天下說到底還是老蕭家的天下,當今陛下才是這天下的主人,他老人家一句話,這內閣之爭就差不多要塵埃落定了。”


    說到這兒,老人下意識地稍稍壓低聲音,輕聲道:“當今陛下有一位獨生女兒,自小寵愛嬌慣,封號齊陽公主,如今這位公主殿下已經到了出閣嫁人的年齡,許多帝都勳貴子弟都想著尚主,可公主殿下又哪是那麽好娶的,要陛下親自認可才行,最近帝都那邊傳出消息,公主殿下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


    見中人都支起耳朵,老人反倒是閉口不言,賣了個關子,直到周圍的人都有些不耐煩之後,才一口將碗中的酒喝盡,心滿意足道:“好讓你們知道,這次陛下定下的人選是韓相爺家的公子,完婚之後,那位公子便是我們大齊的第三位帝婿,排在後建國主和前朝哀帝之後。”


    此言一出,酒樓內立時一片嘩然。


    “那豈不是說韓相爺要贏了?”


    “我看八九不離十。”


    “都做成了兒女親家,宰相肯定就是韓相爺了。”


    世人皆知當今皇帝陛下隻有一個女兒,都說物以稀為貴,陛下自然極為疼愛這位公主殿下,遠嫁和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不會把她嫁給一個馬上就要失勢的大臣家中,所以說韓相爺的公子能把公主殿下娶迴家,那就說明韓相爺榮寵不衰,簡在帝心。


    一位年輕士子歎息一聲,用江南口音道:“我可是聽說韓相爺的那位公子不是個良善之輩,依仗著韓相爺的權勢,在江都那邊搜刮銀錢,結交權貴,蓄養門客,動輒殺人,就連一地布政使都要怕他三分,甚至還有人說他是江都王呢。”


    老人不置可否。


    酒樓內又是一片嘩然。


    多半是惋惜公主殿下的不幸可憐,再就是憎恨這等紈絝子弟的可惡,捎帶著連韓相爺也一起恨上了。


    徐北遊仍是照常吃飯,照常飲酒,對於樓內喧嘩,充耳不聞,臉上神情依舊是平靜如水。


    一頓飯吃完,徐北遊幹淨利落地結賬走人。


    走出酒樓之外,剛好一輪夕陽落山,在天際邊留下一抹餘暉。


    徐北遊輕輕歎息,默念一聲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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