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就像一座四麵透風的屋子,除了那些深埋在腳下地底的陳年舊事,沒有太多隱秘可言。


    雖然昨天那場父女對話時沒有外人在場,可中秋宴中途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一同離席還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聯想到那個關於韓閣老和端木都督的傳言,很容易便咂摸出味道,所以在第二天,一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帝都。


    公主殿下的親事定下,不日就要出嫁,八成就是韓閣老的公子。


    如今帝都城裏也多少知道這位宰相公子的底細,此人姓徐,名北遊,字南歸,人稱江都徐公子,是江南那邊很有勢力的宗門子弟,師從劍宗宗主公孫仲謀,如今已是劍宗首徒,聽說他不過弱冠之齡便已經踏足地仙境界,與玄教教主慕容玄陰、後軍都督禹匡等人交好,曾經設計誘殺昆山宗主張召奴,甚至還將道術坊也納入自己的囊中,說他在江都隻手遮天也不為過。


    還有小道消息傳出,說不僅僅是端木家的公子在江南铩羽而歸,前不久西河郡王徐儀也去了一趟江都,帝都徐公子遇到了江都徐公子,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人家的地盤上同樣沒討得好去。


    這個消息傳迴帝都之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帝都的大紈絝們本就排外,素來不把外地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放在眼中,端木玉和徐儀又是其中頭麵人物,吃了這麽大一個虧,這讓許多帝都公子感覺臉上無光,好幾個和徐儀分量差不多的人物都想會一會這位江都徐公子,隻是沒有十足把握而遲遲未能付諸於行。


    如今又傳出這個外地佬要迎娶公主殿下的消息,可算是徹底炸了鍋,公主殿下是什麽身份自然不用多言,雖說“陪太子讀書”和“做公主駙馬”曆來被視作兩大苦事,但其中也藏著潑天的富貴,而且公主殿下又是一副不輸天人的姿容,所以不少帝都公子還是存著“知難而上”的心思。若是被端木玉娶迴家那也就罷了,還能安慰自己家世不如人,好歹肥水沒流外人田,哪成想被一個外地佬半路截胡,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在江都翻雲覆雨,鬥不過你,我們認了,不過你要來帝都,那我們可就要好好計較計較了,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這條過江龍能鬥得過我們這些從出生起就盤踞在此的地頭蛇?


    諸多帝都貴公子不信,不過有個人信。


    蕭知南相信那個從西北走出來的年輕人,那個曾經一無所有的年輕人,可以完勝這些生來富貴的同齡人。


    深秋時節,公主府花園中的菊花開得正盛,其中不乏各地進貢上來的珍品,各種顏色爭奇鬥豔,倒是讓這兒瞧不出這是萬物凋零的秋天,更像是百花盛開的春日,這幾日蕭知南都躲在自己府中,沒有出門半步,而大半時光又是在花園的涼亭中望著這些菊花怔然出神。


    今天八月二十,是徐北遊前往小丘陵的日子,同時今日的公主府中也迎來了一位貴客。


    亭外菊花,亭內是兩位公主殿下,一位是長公主殿下,一位是公主殿下,若再加上那位久居後建的大長公主殿下,大齊僅有的三位公主便算是湊齊了。


    蕭羽衣的消息很靈通,很快就知道了蕭知南的事情,所以今天特意登門,來看看自己這個侄女兒。


    蕭知南何等聰慧,自然明白自己姑姑的來意,主動開口道:“姑姑,八月十五中秋宴的時候,父皇曾經召見過我,說給我擇了一門親事,問我意下如何。”


    “是韓瑄家的公子?”蕭羽衣端起茶杯,輕輕吹散升騰的熱氣。


    蕭知南笑容含蓄,點頭道:“的確是徐南歸,看來韓閣老的麵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讓父皇如此痛快地下定了決心,這比我預料中的日子實在早了太多,我本以為父皇要見過南歸本人之後才會做出決斷。”


    她的笑容有點發苦:“雖說父皇曾經問我意下如何,但還是覺得心裏不太舒服,他就這樣將自己的女兒交出去了?我有點措手不及。”


    蕭羽衣輕啜了一口茶,“皇帝就是這樣,他們不會管你如何想,他們也不會考慮你喜不喜歡,他們隻會考慮自己如何想,自己喜不喜歡,要不怎麽會有那麽多人都想做皇帝。”


    蕭知南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姑姑這個說法……還真是一針見血。”


    蕭羽衣平淡道:“這道理你早就該想明白的,進了那座皇城,坐上那把椅子,就不是人了,而是神了。”


    蕭知南歎息道:“知易行難。”


    蕭知南喃喃道:“不過也怨不得父皇,說到底還是我自己選的,隻是不知這次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蕭羽衣柔聲道:“我本來不想說的,不過看你這患得患失的樣子,還是說出來好了,夫妻相處之道,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我這個做長輩的雖說在這方麵也不盡如人意,但好歹比你強上一些,要知道這男人,無論是權傾天下,還是籍籍無名,老的少的,英雄狗熊,都有一股孩子氣,有時候你管得嚴了,不想讓他怎麽樣,他偏要怎麽樣,跟你唱對台戲,母後厲害吧?當年被人稱作天下第一妒婦,可到頭來還是沒能管住父皇,讓他封了一位皇貴妃,當然,也不能太由著他的性子來,要不然他便當你是個好說話的,整日在外頭沾花惹草,沒了安生日子。”


    蕭知南臉色微紅,沒想到會從姑姑嘴裏說出一番禦夫之術,先前的惶恐消散不少,多了幾分女子待嫁時該有的羞澀。


    蕭知南紅著臉低頭喝茶,蕭羽衣也沒打趣她,隻是在心底微微歎息一聲,這些話本該是那位弟媳婦來說,可她們母女兩人卻是天生不和,誰也沒有辦法,隻能由自己來說。


    她微微一頓,接著說道:“男人都是好麵子的,平時若是有什麽矛盾,關起門來說,千萬不可在人前給他擺臉色,不然他即使臉上不說,心底也要著惱,要是心裏有了疙瘩,這日子就不好過了。”


    “再者說了,夫妻之間又哪有什麽對錯可言,要麽是東風壓倒了西風,要麽是西風壓倒了東風,總得有個退一步的,對於咱們女子而言,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柔未必是弱,退也未必是輸,有些時候大可以退為進。”


    這些話雖然聽著樸實無奇,可都是一代代女子總結下來的金玉良言,蕭知南不斷點頭,表示記下。


    “那位徐家公子既然是韓閣老和公孫仲謀親自教導出來的,想來不會差了,你們也不算是盲婚啞嫁,又在帝都跟前,怕什麽呢?”


    蕭羽衣寵溺地揉了揉蕭知南的腦袋,輕聲道:“跟那位徐公子成親之後,好好地過日子,千萬別走姑姑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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