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澤園看著徐北遊的神色,心情也驟然凝重起來,喝了口酒壓驚,這才說道:“陝州與草原接壤,乃是西北軍駐地,若是此地升狼煙,那豈不是說有草原騎軍南下?”


    徐北遊平靜道:“不知丁兄聽說沒有,今年的草原六月即落雪,到了秋冬二季,那便是萬裏素白無人煙的景象,白毛風一吹,人畜盡皆死絕,草原上的人將其稱為白災,白災一起,草原上活不下去,就隻能南下入關。”


    徐北遊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這幾年來,草原屢屢有小股騎兵南下,鎮北王林寒給朝廷的說法是白災嚴重,難以為繼,諸多桀驁不馴的台吉又手握兵權,不聽王庭號令,一意孤行。好在有朝廷多番安撫,尚不嚴重,隻是今年……”


    丁澤園悚然一驚,“雖然我不通兵事,但也知道六月飛雪絕非什麽吉兆,如果今年的白災超越往年,是否意味著今年會有草原大軍全麵壓境?”


    徐北遊走到門外,望著那道直指天機的狼煙,輕聲說道:“且看看再說。”


    丁澤園也放下手中酒杯,來到門外與徐北遊並肩而立,望向遠方。


    徐北遊迴想起離開中都前與張無病的一番對話,張無病先是與他說起了這幾年的西北形勢,然後直言不諱地挑明,西北與草原終有一戰,因為事關存亡,就算林寒不想打,在愈演愈烈的白災之下,其他的草原台吉也會綁著他一起南下,更何況這位草原汗王根本不是什麽仁德之君,在蕭皇駕崩之後,便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被朝廷視作是心腹大患。


    如今的西北與草原已經暗中進入對峙狀態,在西北大軍整軍備戰的時候,草原騎兵也開始磨刀霍霍,隻差撕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就會完全兵戎相向,不過在張無病看來,今年應該不會發生大規模戰事,林寒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挑釁整個大齊,還是力有不逮。


    徐北遊沉默片刻後,輕聲道:“如果我所猜不錯,這次應該是小規模的試探,那位草原汗王想要看看朝廷是什麽態度,是戰是和,總能做到心中有數。”


    丁澤園沒有說話。


    徐北遊不動聲色道:“同時也看看我們那位新任左軍都督,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能否禦敵於外。”


    丁澤園忽然問道:“那麽依照徐兄看來,這位張都督可是明將?”


    徐北遊平淡道:“我不懷疑張都督的帶兵本事,不過平心而論,張都督是將才而非帥才,如果真的開戰,是據城而守,還是借著這個機會來一次北伐草原,都要看廟堂上的抉擇。”


    丁澤園輕聲說道:“可如今廟堂上有藍相爺和韓閣老兩者相爭,自古以來都是黨爭誤國,須知攘外還要安內。”


    徐北遊說道:“治國書生,誤國也是書生。”


    興許是徐北遊這句話的囊括範圍著實有些太大了,同樣身為書生而遭受無妄之災的丁澤園當下有些無奈,更不知該如何接話,憋了半天,隻能強行把話題轉開,“徐兄接下來打算如何?”


    徐北遊指了指北方,“我本打算從這兒出關,去小丘嶺,然後再從小丘嶺轉道去巨鹿城。”


    聽到徐北遊想要去草原,丁澤園難免咋舌,要知道草原可不比關內,那裏馬賊成群結隊,來去如風,可不是關內的小股流寇可以比擬的。


    徐北遊滿臉難掩遺憾神色,接著說道:“不過以當下的情形而言,怕是難以成行了。”


    接下來,丁澤園有點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客套寒暄幾句之後,告辭離去。


    徐北遊迴頭看了眼屋內桌上的兩隻酒杯,若有所思。


    過了不久,小香又過來了,發現不見丁澤園的身影,不由問道:“北遊哥,丁先生呢?”


    徐北遊迴過神來,道:“丁兄還有事情,先走一步了。”


    小香哦了一聲,對於這個萍水相逢的書生沒有太過在意,進屋開始幫徐北遊收拾屋子。


    兩人忙活了一通之後,徐北遊抬頭看了眼天色,對小香道:“小香,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也不要太忙了,早點迴家吃飯。”


    正在擦桌子的小香嗯了一聲,迴頭時徐北遊已經不見蹤影。


    徐北遊出了小方寨,沒有禦劍而飛,而是緊貼著地麵身形急掠,一步數丈,如同道門所言的縮地成寸。


    大約一氣行出二十裏路左右之後,徐北遊差不多快要來到西河原的邊境,在這兒已經略有些草原地貌,利於大隊騎兵縱馬馳騁。


    此時天色已暗,秋夜本就清冷,從草原上襲來的寒流使得深夜裏的寒意又徹骨三分。


    一處小山坡的背風處有篝火閃爍,篝火旁邊圍坐著數名打扮各異的男子,篝火上是兩隻已經快要烤熟的黃羊,為首一人穿著厚厚皮袍,戴著翻毛皮帽,從腰間抽出一把刀柄上鑲嵌滿各色寶石的彎刀,不緊不慢地切著羊肉。


    看這樣子,不像是邊境上的馬賊,倒更像是出身不俗的草原貴族。


    雖然草原上的馬賊來去如風,巢穴隱蔽,追捕起來難如登天,可如果惹到了草原騎兵,那多半就要遭到滅頂之災,無論是馬上戰力還是對於草原的熟悉程度,草原騎兵都要比馬賊強上許多,而且草原騎兵人多勢眾,又能做到一人數騎,星夜奔馳數百裏不過等閑,都不是無根浮萍的馬賊可以比擬。


    眼下這些人中,除了典型草原打扮的為首之人,還有三人,一名神情陰鷙的中年漢子,臉上一條長長刀疤,膝上橫著一把長刀,典型的草原馬賊做派。


    一名皮膚黝黑的壯漢,雖然是坐著,但也幾乎有尋常人的身高,胳膊更是可以與常人大腿媲美,身旁放著一柄長柄戰斧,讓人望而生畏。


    至於最後一人,與另外三人大不相同,不但是典型的中原人相貌,而且身著一襲儒衫,頭戴方巾,在另外三人的襯托下,愈發顯得麵白無須,氣態儒雅,與當下的環境格格不入。


    書生身旁放著一隻書箱,光滑可鑒,在篝火光芒的照耀下發出沉沉光澤。


    他拿過書箱,從裏頭取出一張折好的圖紙,輕聲道:“這次奉汗王之令遊曆西北,畫下了這張輿圖,這些年來西北軍的兵力調動情況多半都在其中。”


    草原人放下手中彎刀,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膩,小心接過圖紙後放入懷中,然後擠出一個笑臉,“上師請放心,我一定會將此圖親手送到汗王麵前。”


    白麵書生點了點頭。


    徐北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小坡上,手中拿著一把帶鞘長劍,嘴角笑意玩味。


    又要殺馬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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