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號稱是僅次於帝都的天下第二大城池,城內人數不下百萬,要養活這麽人,也就是江南富庶,可以一年兩熟,才能勉強自給自足,換成帝都,還要靠東江大運河的漕運來運糧才能維持。


    在江都城的三十裏外,有一片仿佛要綿延到天際盡頭的金黃稻田,一眼看不到盡頭,經過承平二十一年的那場大水之後,承平二十二年終於迎來了好年景。


    田地有肥沃良田和貧瘠薄田之分,此處田地基本都可以歸為良田之屬,有八成屬於江都和江州的權貴,其中也有劍宗的一份,而在劍宗的那份中,又有一個莊子被張雪瑤專門劃出來轉贈給徐北遊。


    徐北遊收下這個莊子後,偶爾會過來看看,莊子裏的佃戶也不清楚這位東家的真實身份,見他不時過來,就當是新來的管事。


    今天是收稻穀的日子,那位管事又過來了,還帶著一個跟班,不過今天兩人都換了一身粗布衣裳,高高挽著褲腳,赤腳,看這樣子竟是要親自下地收稻子。


    佃戶們自然不敢讓這位管事大人幫忙,可架不住管事大人執意如此,也隻好由著他去下地,頂多就是糟蹋些糧食,不打緊的,要是因此掃了管是大人的興致,那可就是禍事了。


    可讓眾人沒想到的是,這位管事大人對於這些農活竟是異常嫻熟,不喊苦也不嫌累,倒是比他們這些佃戶更像是農家子弟。


    不過那個管事大人的跟班就有些不濟事了,笨手笨腳的,毀壞了好些稻子,讓佃戶們看得暗暗心疼,好在管事大人很快就讓那個跟班去田埂上歇著,一個人把兩人份的田地給包了。


    一直幹到日落時分,稻子隻是收了一小半,看樣子還要兩三天的功夫,待到佃戶們全都收工走人之後,兩人仍是站在田地前,沒有離去的意思。


    親自下地的徐北遊站在水渠中,彎腰清洗腳上沾染的泥濘。


    最近被徐北遊提拔為親隨的馮朗站在一旁,頗為感慨道:“沒想到少主還會做些。”


    “這有什麽。”徐北遊直起腰來,笑道:“當年我在西北的時候沒少做這些,雖說江南這邊種的是水稻,但大同小異,沒什麽難的。”


    馮朗幹笑一聲,顯然不怎麽信徐北遊的說辭,就算當年韓閣老在罷官後避居西北,可那也是朝廷老臣,難道還會讓堂堂的韓府公子親自操持農務不成?


    徐北遊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清洗完腳上泥濘後,穿上鞋子,放下褲腳,馮朗問道:“少主,咱們可是要迴城?”


    不料徐北遊搖頭道:“迴去做什麽,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女人,打不得罵不得,吵得我頭痛,今天好不容易躲出來,自然要好好清靜。”


    這段時日,徐北遊開始著手準備北上帝都的事宜,他打算將劍宗在江都的權柄重新交還給師母,由她來代為主持劍宗事宜,同時也讓吳虞和李青蓮二人從旁協助,算是積攢些經驗。


    至於帶何人去帝都,徐北遊的意思是一個也不帶,由韓瑄那邊安排就是,不過張雪瑤和吳虞卻是不甚讚同,甚至李青蓮、宋官官和張安等人也頗有非議,徐北遊一個人拗不過一群女人,隻能將此事暫且擱置,然後找了個空子,帶著馮朗躲了出來。


    現在徐北遊有點理解當年師父為何要常年不迴江都了。


    馮朗受徐北遊感染,加上他地位最低,對於那幫娘子軍自是敬而遠之,從善如流道:“一切自當聽少主安排。”


    徐北遊駐足而立,遠遠眺望著隻能依稀看到輪廓的江都,淡笑道:“當年先生評價天下都城,說帝都內聖外王,說神都老而彌堅,說中都王霸並用,說北都劍行偏鋒,說玄都絕世獨立,唯獨對江都卻用了嫵媚二字。”


    馮朗愣了下,細細咀嚼,遲疑道:“嫵媚二字似乎是用來形容女子的。”


    徐北遊點頭道:“在我看來,江都本就是一位臥於大江之畔的雍容女子,甚至這座城也是屬於一群女子的。”


    馮朗心有戚戚焉。


    別的地方不說,就說劍宗,自從公孫宗主和上官師伯祖故去之後,似乎就隻剩下少主這一名實權男子。


    再說他自己,別的宗門都是一個師妹好多個師兄,到了他這兒卻是反過來,數不清師姐和師妹,男子倒成了少數。


    都說物以稀為貴,別的宗門的小師妹都是被護著寵著,可到了他這兒,該幹的髒活累活還是一樣不少,甚至因為男丁稀少的緣故,反而是更多了。他剛拜入劍宗時,有一次大雨天轉移庫房,他一個人背了足足二十把長劍,累個半死,而師姐師妹們大多就是懷抱三四把劍,嬉笑打鬧,更過分的是,她們還特意分出兩位師妹輪流給他撐傘。


    每每想起此事,他在感到悲憤莫名的同時,似乎也有那麽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小竊喜。


    徐北遊沿著田埂緩緩前行,伸手拂過沉甸甸的稻穗,嗅著田地獨有的鄉土氣息,臉上難得有幾分輕鬆笑意,“孤陰不生,宗內女子太多不是什麽好事,倒不是我小覷女子,而是殺人的事情,由男人來做會更好一些。”


    馮朗斟沒敢貿然接話。


    徐北遊也沒指望他搭話,繼續說道:“給你透個信,不日我就要北上帝都,你收拾下,隨我一起過去。”


    馮朗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自然知道徐北遊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提攜和看重,若是他能把握住這個機會,未嚐不能成為第二個宋官官。


    馮朗在震驚之後,立刻單膝跪地,沉聲道:“是。”


    徐北遊揮手示意他起來,轉迴先前的話題,“既然江都是那些女子的地盤,那麽今天咱們就不迴江都了,你可知道江州有什麽好去處?不妨去瞧一瞧。若是去了帝都,恐怕就難有今日這般逍遙光景了。”


    馮朗想了想,迴答道:“若說江州的好去處,還是要數廣陵府,那裏的瘦湖和觀音山都是極佳去處,而且千層油糕和翡翠燒賣等十大名點也是上佳吃食。”


    說到這兒,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天色,“就是今日天色已晚,怕是趕不過去,要不我們明日再去?”


    徐北遊搖了搖頭,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下一刻,馮朗驚唿一聲,發現自己已是在九天之上,四周雲氣渺渺,頭頂一輪紅日斜陽仿佛觸手可及,腳下則是一把青鋒長劍。


    這就是傳說中的禦劍而行!?


    這就是地仙高人的朝遊滄海暮蒼梧!?


    然後他就聽到徐北遊說了句站穩了,接著飛劍猛然加速,仿佛一道流光,轉瞬間就消失在天際盡頭。


    雖然沒有一點浩然氣,但仍是千裏快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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