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茶是不能隨便端的,既然端起來了,那便是送客之意。


    完顏玉妃雖然是後建人,但從小所學的禮數卻絲毫不少於中原世家,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起身道:“虹光告辭,徐公子請留步。”


    徐北遊起身道:“師妹,替我送郡主。”


    吳虞從門外走來,輕聲道:“郡主,請。”


    迎送往來,這個大管家看似有點跌份,實則不然,這是一個手中權柄很重的位置。


    就拿皇帝來說,司禮監掌印太監其實就是皇帝的大管家,這個位置重不重要?被譽作“內相”,甚至能與有“外相”之稱的內閣首輔分庭抗禮。


    徐北遊把吳虞放到這個位置上,看重之意一覽無餘,整個劍宗上下,乃至江都,隻要不是自付能強壓下徐北遊一頭,便都要禮讓吳虞三分。


    甚至有些時候,吳虞自己都覺得好像在夢裏,從煙雨樓出來之後,經曆了許多事情,最後竟然進了劍宗,拜了大名鼎鼎的公孫仲謀為師,成了徐公子的師妹,繼而水漲船高,在繁華鼎盛的江都城中也算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無論是誰,看在徐北遊的麵子上,都要高看她一分,即便那些世家子背地裏叫她“虞美人”,可在明麵上卻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稱一聲吳姑娘,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她在若幹年後,未嚐不能有秦穆綿等人的地位。


    至於能否走到慕容萱等人的高度,那就要看造化了。


    完顏玉妃與吳虞並肩而行,心思複雜。


    她發現自己有些低估這位徐公子,有句話叫做“居移氣,養移體”,拋開修為境界不談,男人的氣勢更多來自於其地位,在兩人剛才的談話中,無疑是徐北遊占據了絕對的上風,因為兩人之間的地位並不平等。


    若是在後建,完顏玉妃也許還有壓過徐北遊一頭的可能,可惜這兒是江都,是讓慕容玄陰兩次無功而返的江都,一個人在他鄉的後建郡主翻不起什麽大浪。


    吳虞自始至終對這位後建郡主都沒有什麽寒暄客套,隻是神色溫和平靜。


    送到中門,吳虞止步,一直目送著完顏玉妃登上馬車離去後,才讓人關了中門。


    年邁扈從坐在車夫的位置上,馬車中的完顏玉妃靠在車廂牆壁上,閉上眼睛,輕輕揉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她是一個功利心很強的女子,這一點與蕭知南大不相同。


    已經站在富貴頂點的蕭知南向往逍遙二字,父母要將她嫁人便是讓她不得逍遙,所以她要抗爭。


    而距離頂點還有一些距離的完顏玉妃則純粹是為了野心——她是個不甘平凡的女子,她不想嫁人生子,她向往當年的女皇武氏,或是垂簾聽政的大齊太後林銀屏。


    這時候,虹光郡主的腦海中,浮現出徐北遊的麵孔。


    徐北遊的相貌是不錯的,雖然算不上玉樹臨風,但身居高位之後,漸漸養出威嚴和貴氣,又是地仙境界,自有一股不凡氣度將整個人支撐起來,這與純粹靠相貌的男子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一個男子英俊,卻沒有地位,隻會被人稱作小白臉,對於男子而言,最好的裝飾就是地位和權力。


    完顏玉妃打心底裏認可這個說法,所在在她眼中,手掌江都權柄的徐北遊其實頗為英俊,單以相貌而論,也蠻符合他的口味。


    可她並不喜歡這位徐公子。


    因為她從他看似平靜的眼神中看到了許多和自己一樣的東西。


    可以叫誌向,也可以叫野心。


    而且徐北遊在當下的野心要遠遠大於她,甚至讓她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睜開眼睛,輕聲自語道:“如果這是在後建,我一定要把你的心刨開,看看到底有多大。”


    —————————————————————另一邊,吳虞緩緩走在公孫府中,不斷有人向她恭敬行禮。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


    公孫府這座府邸,也不比侯府差了。


    徐北遊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可是沒有女主人。


    先不說那位公主殿下能不能與徐北遊走到最後,即便是能,她也不會在意一座府邸,她僅僅是在意徐北遊這個人而已。


    所以吳虞是這座府邸的第二號人物。


    徐北遊每每遇到難題時,很喜歡與這位師妹討論一下。


    當吳虞走迴到正堂前時,徐北遊已經從裏麵出來,指了指後府的方向,道:“師妹,陪我走一走?”


    吳虞輕輕點頭。


    兩人並肩走在一條鵝軟石鋪就的小徑上,透過薄薄的鞋底,可以清晰感受到腳底的觸感。


    這是公孫仲謀在世時修建的,徐北遊很喜歡,時常會來這兒走一走。


    徐北遊笑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畢竟我們是同一個師父師兄妹,放在修行界,不比親兄妹差多少。”


    吳虞會心一笑,略微思量斟酌後,開口道:“那我就直說了,依我看來,這位虹光郡主不是善類,不可不防。”


    徐北遊點點頭,“我心中自有計較。”


    吳虞接著道:“你要那一萬支火銃,是為了什麽?”


    徐北遊沒有隱瞞她的意思,直言道:“船隊,後建人在海路上橫插一腳,魏國那邊也不太平,我覺得海上很快就會生出事端,也該未雨綢繆。”


    吳虞微微蹙眉,“一萬支火銃也不過是十萬兩銀子,我們也能負擔得起,可是幾千人的人吃馬嚼,還有船隻和水寨,這都不是小數目。”


    徐北遊歎了口氣,“我知道,到處都用錢,道術坊重建要錢,重組船隊也要錢,單靠我們劍宗一家的確有些負擔不起,不過我手頭還有師父留給我的一筆浮財,暫時還不用為這個擔心。”


    吳虞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劍宗的水很深,遠非她這個剛剛入門沒有多久的弟子可以探底的,而且她有一種直覺,就算這個已經總攬宗內大權的師兄,也未必能完全清楚。


    其實這話對也不對,劍宗的許多事情,隻有宗主才能知曉,這一部分,公孫仲謀在臨死前悉數告訴了徐北遊。


    還有一些事情,是公孫仲謀沒來得及說的,現在隻有張雪瑤知道。


    劍宗的水到底有多深,需要徐北遊和張雪瑤一起才能說清楚。


    徐北遊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露出的湖水一角。


    他自然而然想起了東海之上的碧遊島。


    那兒葬送了師父,也埋葬著師祖和曆代祖師們留下的寶藏。


    那兒埋葬著劍宗的野心和徐北遊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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