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叫做斬草必除根,方能以絕後患。


    張召奴的“根”實在是太大太深,徐北遊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與張召奴打生打死,即便他能依仗自己手上的資源僥幸殺了張召奴,先不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除根”也是一件天大的麻煩事。


    可他又不願與張召奴講和,因為講和必然要有妥協和退讓,剛剛在江都站穩腳跟的徐北遊不願意有半分妥協和退讓。


    如果能讓張召奴知難而退,那是再好不過了。


    戌時二刻,徐北遊離開戲樓,派人傳信給吳樂之,再由吳樂之通知張召奴,他約張召奴在子時見麵,至於地點,則由張召奴來定。


    張召奴的迴話很快,隻有簡短的三個字,長樂亭。


    徐北遊知道這個地方,是江都城外三十裏的一座亭子,為何會被叫做長樂亭,現已無從考據,隻知如今被當作送客亭來用。


    之所以讓張召奴來定見麵地點,也是徐北遊表明誠意,畢竟張召奴是天下第九人,總不能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設伏。


    徐北遊知道謹慎二字,卻不知道害怕二字,這次他決定隻身赴會。


    戌時四刻左右,徐北遊抵達長樂亭外,此時亭中已有一襲青衫,背對著他負手而立。


    “張宗主。”徐北遊停下腳步首先開口道。


    張召奴轉過身來,微笑道:“徐公子,沒想到你竟然是單刀赴會,好膽量。”


    他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由衷的欣賞之意,“年紀輕輕便踏足地仙境界,了不起,不愧是劍宗首徒。”


    不得不說,若是拋開紛爭成見,忘記這段時間的針鋒相對,張召奴還真有些欣賞這個年輕人,同樣都是出身微末,同樣都是少年得誌,也同樣都是背負了一個宗門的興衰榮辱,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張召奴。


    張召奴可以在江北唿風喚雨,那麽日後的徐北遊未嚐不能俯瞰江南。


    徐北遊搖頭道:“比不得張宗主,我能有今日成就,終是承前人之遺澤。”


    張召奴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道:“今天徐公子想要與我談一談,那我們就談一談,我也不妨明說,張某人平生夙願無非就是將昆山送入九流之列,放眼如今的九流,天機閣和暗衛府的背後有朝廷,金剛寺和摩輪寺又都與佛門牽扯不清,草原薩滿教更是恨不得與王庭權貴穿一條褲子,數來數去就還有巫教、劍宗、白蓮教和聞香教,若是公孫宗主和上官青虹在世,張某萬不敢打劍宗的主意。”


    徐北遊平靜道:“張宗主此舉卻是不太光彩,有欺負孤兒寡母之嫌。”


    今日的張召奴比之往日少了三分迫人威嚴,多了三分自在從容,聞聽徐北遊此話後,大笑道:“一個地仙十重樓的寡母?一個馬上就要踏足地仙三重樓的孤兒?徐公子,你們這對孤兒寡母不欺負旁人就已經不錯了,天底下誰會說我張某人欺負孤兒寡母?”


    徐北遊笑了笑,自嘲道:“這麽說的確有些不要臉皮,不過張宗主,非要這麽不死不休嗎?平心而論,我不想與您為敵,半點都不想,我隻想好好經營江都這一畝三分,然後有朝一日去趟帝都,僅此而已。”


    張召奴微笑道:“說說看。”


    “張宗主你應該知道,如今的劍宗的確是不如往昔,可你也不是道門,劍宗若真要下決心殺你,總是有辦法的,與其兩敗俱傷,倒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如何?”徐北遊正色道:“隻要您退出江都,都好商量。”


    徐北遊特地用了個“您”字。


    “真的好商量?”張召奴眯起眼,笑道:“徐公子這是在威脅我張某人啊。”


    徐北遊斂去了笑容,麵無表情道:“談不上威脅,隻是個提議。”


    張召奴扯了扯嘴角,“徐公子,我知道你的人脈很廣,真要請動幾位高人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當年的公孫仲謀是個‘天下無人不識君’的角色,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也差不多可以將那些人脈拾起來了。”


    張召奴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可我還是打算試一試,看一看徐公子到底能搬來哪尊菩薩來鎮壓我,拋開道門中人來說,天底下能讓我張召奴服軟的,也不過雙手之數而已。”


    不得不說,這話霸氣。


    徐北遊輕聲道:“這麽說,是沒得談了?”


    張召奴搖頭道:“也不是沒得談,我隻要一個名分而已,隻要劍宗肯丟掉一些不值銀錢的虛名,我張召奴立刻退出江都,楚氏劍廬也自當雙手奉上。”


    徐北遊的眼神驟然淩厲起來,“張宗主是要我劍宗自己主動退出九流之列?先不說我能不能做主,就算我真的答應了,日後又有何顏麵去見宗門的曆代祖師?”


    張召奴沒有說話。


    涉及宗門千年名聲是大忌,以劍宗中人的性格而言,他們寧願劍宗轟轟烈烈地與道門一戰而亡,也不願就此淪落到誰都可以欺負的境地,所以張召奴本就沒抱多大希望。


    說到底,還是要以各自手段分出個成王敗寇才行。


    張召奴忽然道:“聽說吳先生說,五毒劍對你很重要?”


    徐北遊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道;“我這一身修為悉數來自於劍宗十二劍。”


    張召奴愣了一下,繼而讚歎道:“原來如此,劍宗不愧是當年的九流之首,手段果然玄奇。”


    徐北遊沒有說話。


    張召奴決定做最後一次努力,“若是徐公子答應張某人的條件,剩餘的劍宗十二劍,張某一定會舉全宗之力尋找,助徐公子早日登臨十二樓以上境界。”


    徐北遊反問道:“張宗主就不怕我徐某人日後修為大成,再來找昆山的麻煩?”


    張召奴灑然笑道:“無非是各憑手段罷了,何懼之有?”


    這便是天下第九人的自信。


    你後浪再高又如何?我這前浪要始終都能比你高出一尺,讓你翻不出天去。


    徐北遊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有自己的底線。


    徐北遊無奈搖頭,打算就離去。


    張召奴歎息一聲,先前臉上一直掛著的笑意終於是斂去,這一刻的張召奴又重新變迴了那個睥睨江北的昆山宗主。


    他淡淡道:“既然徐公子不願意給,那張某人就隻能自己拿了。”


    本來已經轉過身去的徐北遊停下腳步,背對張召奴道:“張宗主想要如何?”


    張召奴冷聲道:“地仙三重樓的境界的確很了不起,不過對於張某人來說卻算不得什麽,若是張某能在此時此地取下徐公子的人頭,想來日後會省卻許多功夫。”


    徐北遊轉過身來,一直掩飾極佳的平靜眼神終於波濤洶湧。


    還是要撕破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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