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鬧鬧之後,兩人在途中隨手殺了幾個不開眼的馬賊,改為騎馬而行。


    兩人兩馬,徐北遊終於是擺脫了宋官官的“魔爪”,其後並不停歇,日夜兼程,大約三天的時間後,就在甜膩膩的一聲聲公子中,兩人終於看到了巨鹿城的雄壯輪廓。


    因為巨鹿城互市的緣故,八方客來,此時的巨鹿城基本沒有門禁,四麵城門洞開,任由行人出入。不過就在城外的三裏處,駐紮著一支三萬餘人的騎軍,隻要靈武郡王蕭摩訶一聲令下,隨時可以入城。


    兩人在城前駐馬,徐北遊仰望著巨鹿城城頭,這座雄城仍舊殘留著當年大戰的痕跡,飽經風霜,曆經滄桑,如果說中都城是一個正值壯年的將軍,那麽巨鹿城就是一個步入暮年的老卒,沒了昔日的榮光,隻剩下滿身的傷痕。


    駐足良久,徐北遊始終沒有說話。


    宋官官笑道:“現在的巨鹿城裏麵沒什麽看頭,往前推個幾十年,這城裏有賣物的,賣命的,賣人的,千奇百怪,隻要有錢,沒有買不到的。”


    徐北遊平靜說道:“錢是個好東西啊。”


    宋官官眨巴了下眼,道:“公子,把錢掛在嘴上可不是高人所為,這世間高人都是視金錢如糞土的。”


    徐北遊自嘲笑道:“哪裏就是高人了?能在世間昂首挺胸地做人已經是大不易。”


    宋官官低下頭,若有所思。


    徐北遊繼續說道:“能堂堂正正地做個人上人,更是難上加難啊。”


    兩人之間有了片刻的沉默。


    “公子。”


    “嗯?”


    “咱們進城吧?”


    “走,進城!”


    萬裏草原,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巨鹿城如同一方超然於外的淨土,在這兒沒有殺戮,有的是一重又一重的規矩,不過這些脈絡複雜的規矩不付諸於文字,多半都是口口相傳的不成文規矩。


    在這兒,也有天底下最複雜的故事,可能路邊酒樓裏的酌酒而談的說書人,曾經就是在中原笑迎八方客的一方名宿,也許那個喝得醉醺醺的酒徒,也曾有過青衣仗劍風流,興許那個手持屠刀的血腥屠夫,昔年便是沙場上的萬人敵。哪怕是路邊蹦蹦跳跳的雙馬尾小丫頭也不能小覷,誰又知道是不是到了返老還童境界的高人?


    正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城中除了這些中隱之人,還有許多流竄至此的亡命徒,江洋大盜,刺客殺手,甚至是發了橫財來這兒養老的馬賊,再加上暗衛府的諜子,道門的遊方傳教道人,西北邊軍的精銳甲士,各地商會商隊,草原人,後建人,巨鹿城已經不是一潭渾水,而是一個進去容易出來難的泥潭了。


    越亂的地方越是講規矩,隻是這個規矩很晦暗,很多初次踏足巨鹿城的人,還沒弄清規矩就已經再也沒有去學規矩的機會。


    巨鹿城從來不憚於殺人,隻是每個死人都要死得合乎規矩,若是誰敢不按規矩殺人,那麽無論是巨鹿城主人蕭摩訶也好,還是其他人也罷,總會有人出麵告訴那個不講規矩的人什麽是巨鹿城的規矩。


    敢於無視巨鹿城規矩又能安然無恙的人不是沒有,隻是很少,比如說鎮魔殿殿主,比如說公孫仲謀。


    前者是因為其身份,已經能讓整個巨鹿城為之仰望。


    後者則是因為其修為,權力的基礎是武力,當武力達到某個境界,就可以超脫很多規矩和道理。


    這也是為何劍宗中人常說,天下事不過一劍事。


    兩人沒有從近在咫尺的巨鹿城西門入城,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從巨鹿城南門入城,徐北遊知道按照太平寰宇記記載,曾經的城主府,也就是現在的靈武郡王府,不是麵南背北,而是獨出心裁地反其道而行之,麵北背南,由南門而入便是出現在靈武郡王府的後方,剛好避開了前城那片最是魚龍混雜的地方。


    在入城前,宋官官給徐北遊說了許多城裏的規矩,不過大多隻是點到即止,畢竟在她看來,徐北遊是劍宗少主,有宗主在這,怎麽也得算是條過江龍,不必太過在意這些所謂的規矩,倒是那幾個地頭蛇宗門和家族,要注意一二,這些才是製定規矩的人。


    入城之後,宋官官指著幾棟高聳入雲的望樓,娓娓道來:“一座望樓便是一家,這也算是巨鹿城的規矩之一,隻有越過那條線才有資格建造望樓,現在有五座望樓,便是有五家。其中最高的那座望樓正是靈武郡王蕭家的,其餘幾座分別是魏家、閔家、石家和玄水閣,除去玄水閣是修道宗門,其餘幾家都是根深蒂固的大家族,與當朝的幾大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其中閔家就是當年淩煙閣功臣中排名第六的申國公閩行的後人,當年的閩行因為與魏禁爭權失敗而心生怨恨,後來閩行和韓雄涉及謀反之事被先帝蕭煜處死,但是蕭皇感念其功勞,並未牽連其家人,而是將閩家遷移到巨鹿城,由當時的靈武郡王蕭疏負責看管,後來閩行之子改閩為閔,由此便有了今日的閔家。”


    徐北遊驚訝問道:“那麽說來,魏家就是大都督魏禁的魏家了?”


    宋官官解釋道:“魏禁身為當朝大都督,執掌大都督府,貴不可言,其嫡係家族還是位於帝都,隻是當年締結大梁城之盟後,魏禁奉蕭皇之命經略巨鹿城,曾在這兒留下一個私生子,後來在魏禁的扶持下,這個私生子開創了巨鹿城魏家,有了如今的家業,勉強算是帝都魏家的旁支。”


    徐北遊皺了皺眉頭,一路行來,他聽到兩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一個是藍玉,再有一個就是魏禁,兩人均是位極人臣,一文一武,相對而言,魏禁稍顯低調,而藍玉則是大有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氣派,甚至有些功高蓋主的意思了。


    徐北遊接著問道:“那石家?”


    宋官官笑道:“還是淩煙閣二十四功臣,排名二十二的定武候石勒,原是鎮北王林寒舊部,林寒就藩草原王庭之後,石勒任大都督府都督同知,後因承平元年的那樁公案,被免去都督同知官職,石勒返迴西涼州,暗地裏則是投效舊主鎮北王,在王庭的暗中援手下,於承平十二年,在巨鹿城建立了如今的石家,雖然根基淺薄,但不容小覷。”


    不等徐北遊發問,宋官官就已經繼續說道:“至於玄水閣,來曆神秘,不管我們劍氣淩空堂也好,還是鎮魔殿也罷,都找不到根腳,不過奴家跟在宗主身邊時曾經聽宗主提起過一二,這玄水閣應該是與後建慕容玄陰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甚至還有後建玄教的影子。”


    徐北遊覺得腦子裏有一條線快要連起來了。


    鎮北王和石家。


    慕容玄陰和玄水閣。


    蕭帝和靈武郡王。


    再加上道門劍宗,這天底下數的上名號的大勢力,竟是有一多半雲集巨鹿城?


    兩人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幾名看似是本地人的中年壯漢慢慢朝兩人圍攏過來。


    宋官官上前兩步,扔出幾塊散碎銀子。


    中年壯漢接過銀子之後,在手掌掂量了兩下,又打量了兩人兩眼,轉身離去。


    見到徐北遊的訝異,宋官官輕笑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不值當為了幾兩散碎銀子和這些地頭蛇糾纏。”


    徐北遊點點頭,忽然問道:“對了,官官,你是什麽境界?”


    宋官官輕聲笑道:“鬼仙之上,人仙之下,算不上高手,殺些小嘍羅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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