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遊沒有急著開口,他深知兩人隻是萍水相逢,萬沒有白吃午餐的道理,免不了要有一番討價還價。正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這討價還價也是一場戰鬥,誰先開口便失了先手。


    張無病輕聲道:“你也看到了,這把劍非劍宗傳人不能駕馭,我留在手上也沒有多大用處,所以我想用它來換取一點東西。”


    徐北遊謹慎問道:“不知道你想要什麽?師父給不了的,我多半也給不了。”


    張無病笑了笑,“不一樣,公孫仲謀要的太多,給的太少。而且不是他給不了,隻是他不想給,畢竟他要謀圖全局,不可能在我一人身上耗費太多精力。”


    徐北遊好奇問道:“師父許諾給你什麽?”


    張無病不緊不慢說道;“畫餅充饑。”


    徐北遊先是愕然,然後又是啞然失笑。


    原來師父是想要空手套白狼,難怪會無功而返。


    張無病忽然說道:“在此之前,你想不想聽一聽公孫仲謀的事情?”


    徐北遊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好。”


    “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師母。”張無病的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讓徐北遊半天沒迴過神來。


    師父有妻子?這件事從本質上來說並不奇怪,畢竟公孫仲謀出身世家,年輕時肯定也是端木玉這樣的貴公子,即便現在老了,也能依稀看出當年的風采,成家立業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反倒是沒有妻子才是咄咄怪事。


    可是師父從來沒提起過,以至於徐北遊以為那個師母已經早早故去,師父與先生一般,都是喪妻的鰥夫。


    張無病似乎看透了徐北遊心中所想,接著說道:“你那個師母沒有死,而且活得很好,十年前我曾見過她一麵,雖然和你師父差不多年紀,但仍舊風韻猶存,麵貌似是三十多歲的婦人。”


    徐北遊有些不好的預感。


    張無病感慨道:“你師母出身衛國張氏,與你師父師出同門,門當戶對,怎麽看都是天作之合,可惜世事難料,最後兩人竟是成了一對怨偶,先是相敬如賓,然後是相敬如冰,最後是老死不相往來。”


    徐北遊不置可否,顯然有些懷疑張無病如何會知道這些私密之事。


    張無病耐心解釋道:“他們兩個的恩怨情仇,老一輩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也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才會覺得大驚小怪。其實公孫仲謀之事也不算什麽,還有比之更甚者,當年的太祖皇帝,何等英雄人物,一掃域中,匡扶天下,卻是懼內之人,堂堂帝皇之尊,終生無妃嬪,隻娶皇後一人,唯有皇後所出子嗣一人,也就是如今的大齊皇帝。”


    徐北遊咋舌道:“太祖皇帝竟然是懼內之人。”


    張無病微微一笑,“我雖然未能有緣得見那位太後娘娘,但聽家師提起過,跋扈而獨斷,太祖蕭皇病重期間,甚至代替蕭皇主持朝政,就連那位號稱算無遺策的魏王殿下也曾在這位皇嫂的手中吃過大虧。”


    徐北遊嗯了一聲,把張無病的話語當成傳說故事來聽,小人物喜歡聽大人物的奇聞軼事,但隻喜歡聽他們想聽到的,至於背後的真相究竟如何,沒人會去關心,所有人都隻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演繹這段故事,最後得出一段與事實大相徑庭,甚至是南轅北轍的傳說。


    張無病又是屈指彈在劍上,卻邪發出一聲鏗鏘錚鳴,“之所以對你講這段陳年舊事,是因為我要的東西和這些人有關。你師母和已經故去的太後娘娘曾經有過一點小恩怨,兩人在幾十年前打過一個賭,賭注是一座別院,結果是你師母贏了。”


    徐北遊不是愚笨之人,小心問道:“別院中有你想要的東西?”


    張無病笑道:“聰明。”


    徐北遊又問道:“那師父他?”


    張無病搖頭道:“如果換成你師父去,就是好事變壞事,真的要被拒之門外了。”


    徐北遊思量了一會兒,然後問道:“具體是什麽東西?”


    張無病平靜道:“現在還不能說,此事始末,公孫仲謀都很清楚,你日後可以去問他。”


    既然師父知道此事,徐北遊就放下心來,不過他也隱隱感覺到,這位名叫張無病的和尚,並非是表麵上那般與世無爭。


    張無病將手中卻邪丟給徐北遊,“既然是買賣,為表誠意,我先把報酬付了。”


    徐北遊接住卻邪,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就不怕我收錢不做事?”


    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更勝書生的和尚大笑道:“借錢給別人,前提是要有收債的本事,否則就變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如果換成公孫仲謀來說這話,和尚肯定要思量一二,至於你,還差得遠。”


    徐北遊有幾分訕訕,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張無病的語氣仍舊是輕描淡寫,但話語的內容卻是很含蓄的威脅,“公孫仲謀護不了你一輩子。”


    徐北遊雙手倒提著卻邪,拱手道:“受教了。”


    張無病轉過身去,麵朝陰暗佛窟,揮了揮手。


    徐北遊就此轉身離開。


    當徐北遊沿著原路返迴到殿堂窟時,發現除了等候在這兒的知雲,還多了一個人,正在仔細打量那尊已經於風沙中佇立數百年的巨大佛像。


    公孫仲謀。


    徐北遊捧著手中的卻邪,輕聲道:“師父。”


    公孫仲謀收迴視線,看了眼徐北遊手中的卻邪,低聲道:“張無病。”


    徐北遊點頭道:“張無病把卻邪給我,讓我去找師母取一件東西。”


    公孫仲謀一反常態地輕哼了一聲,不知是對妻子的不滿,還是對張無病提起那些陳年舊事的不滿,亦或是對徐北遊自作主張的不滿。


    徐北遊有些忐忑。


    不過公孫仲謀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向徒弟解釋道:“佛門養有僧兵,這不是什麽新鮮事,張無病即是八部眾的龍眾之主,也是僧兵的首領,故號龍王。不過以前他不叫龍王,而是叫病虎。早在二十幾年前,他是朝廷的禁衛統領,甚至一度被視作大都督魏禁的接班人,不過成也廟堂,敗也廟堂,他是韓瑄的人,站錯了位置,隨著韓瑄一起被藍玉打落塵埃,自此心灰意冷,剃發出家,從朝廷的病虎變成了佛門的龍王。”


    徐北遊當然知道藍玉是誰。


    從太祖皇帝起事之初,藍玉就已經開始輔佐太祖皇帝,到大齊立國之後,藍玉受封趙公,位列淩煙閣功臣第一人,成為大齊第一任內閣首輔,加上柱國。其後為太子之師,又加太子太師銜,太子登基之後,藍玉更是位極人臣,成為繼張江陵之後第二個在世時便加封太師頭銜的文臣。


    當位列淩煙閣功臣第二的西河郡王徐林故去之後,整個朝堂上下,不論武臣武將,哪怕是徐林的繼任者魏禁,都不能與藍玉相提並論。


    如今的藍玉,隻差死後的文正諡號,便是功德圓滿。


    公孫仲謀狀若不經意地說道:“韓瑄,字文壁,曾經的內閣次輔,失勢之後離開東都,前往西北,最後留在了一個叫做小方寨的地方。”


    東都,這是帝都以前的名字,隻有老輩人才會保留這個說法。


    徐北遊沉默許久,輕聲開口道:“所以先生就是韓瑄,內閣次輔。正如師父就是公孫仲謀,劍宗宗主。”


    公孫仲謀愣了一下,然後點頭道:“正是如此。”


    徐北遊無奈道:“先生和師父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公孫仲謀玩笑道:“你不妨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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