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杜家。

    杜駿生迴家的時候,整個宅子已經燈火通明。景洪從樓上下來,見到杜駿生迴來了,恭恭敬敬的走了過來,“少爺迴來了。”

    杜駿生微笑道,“景叔喊我駿生就行了。”

    景洪完全沒聽進去,“剛剛杜爺正在樓上和我提起少爺呢,如今少爺在上海經商,已經讓青幫很多的兄弟都改行做正經生意了,這些兄弟們倒是高興了,可咱們這也缺人幹活啊。”

    這話自然是說笑罷了。青幫雖然一直這一來在上海是第一大幫派,手底下最少能號令幾萬人,但是這些人平時安置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除了賭場和碼頭之外,杜爺也對其他的生意沒有什麽興趣。

    沒想到少爺身體好了之後,就開始在上海商界伸手了,不止生意越做也大,也讓好多兄弟都安安心心的過上了日子。這些人雖然如今沒有打打殺殺,不過景洪毫不懷疑這些人會背叛他們。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給他們安定生活的,就隻有青幫。他們也隻能給青幫賣命。

    杜駿生也沒把他這話當真,反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聽我爹說,景叔最近弄了一批貨迴來,什麽時候也挑些得力的人去熟悉熟悉,以後也許能用得上。”

    聽到杜駿生提著這批貨,景洪神色一愣,隨即笑道,“杜爺把這事情告訴你了?這可是咱們內部兄弟自己用的,數量也不多,還不能給堂口的兄弟用。”

    這內部的兄弟,自然是杜家最忠心的死士。這時局太亂,青幫雖然不屬於軍方勢力,也得有些東西護身。

    杜駿生道,“挑些得用的,也訓練訓練,這年頭,多些人會用那些東西,也對我們青幫有好處。不打子彈,熟悉用法就行。”

    景洪聽到這話,神色古怪的看著他,“少爺,這……”

    杜駿生神秘的笑了笑,“我隻是建議罷了,景叔自己定奪。”

    他說完,也不看景洪的反應,直接上了二樓去。

    樓上杜摯早就聽到了車子進院子的聲音,知道自己寶貝兒子迴來了,一直在書房裏等著。聽到杜駿生開門進來,他高興道,“今天怎麽迴來的這麽晚?”

    杜駿生身體並沒有完全康複,所以即便應酬,也不會在外麵待多久。今天聽到自家兒子的隨從迴來報信,說是晚上不迴來吃飯,杜摯就開始納悶了,自己這兒子康複之前,並不喜歡結交朋友,病好之後雖然也開始接觸外界。待人和氣,但是對誰也沒用心應酬過。到底

    是誰,能讓他晚歸。

    雖然杜摯多的是人可以幫他去查,不過這種手段,他也並不想用在兒子身上。

    杜駿生笑著挽起袖子,坐在書桌前麵,隨手拿著一本書翻閱了幾下。

    杜摯見他這眉眼帶笑的樣子,心裏更是詫異。

    “駿生,今天心情不錯啊。”

    杜駿生抬頭,將書往桌上一放,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麵,“爹,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杜摯頓時精神了,“什麽事情?”

    “我記得你和我提過江南省的黃家,似乎和你有些交情?”

    “你說的是黃三?”杜摯一下子就聽出來是誰了。他笑道,“說起這個,那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咱們杜家還沒有今天的風光,黃三還在碼頭上扛貨呢,偶然之間有些交情。我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這黃三去了江南省之後,竟然發跡了,後來又聯係上我了。”

    他看著杜駿生,“你問他做什麽?我倒是聽說他有個閨女,留洋歸國,長的也不錯。現在人好像也在上海。”

    杜摯一說,心裏越發覺得這個猜測靠譜。難道兒子這是看上了黃三的閨女了?

    雖然黃家比不上他們杜家,不過勉強倒是也配的上,關鍵是兒子喜歡就好。

    杜駿生聽到這話,臉上笑容一頓,皺眉道,“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好好好,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杜摯見他不高興了,趕緊改口。可不敢刺激他。

    “不是為了人家閨女,你問他做什麽?”

    “我要他的命。”杜駿生輕聲道。

    “……”杜摯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沒反應過過來。剛剛還準備和人家做親家,現在突然變成要人家的命。他咳了一聲,問道,“他得罪你了?”

    杜摯背著手走了走,“如果不是一定要死,這件事情還是可以緩緩。我聽說他現在似乎要入政府了,和政府裏麵有些關係。雖然江南省那邊管不到我們上海青幫,不過這種時局,咱們也要謹慎一些。”

    雖然外界都以為青幫老大一定是殺人不眨眼,無法無天。其實杜摯十分的小心謹慎,什麽人該殺,什麽人不用殺,什麽人不能殺,他都要反複思量。要不然憑著一股子狠勁兒,也不可能讓青幫走到今天這樣的地位。

    殺人從來不是必須做的事情。隻是得到利益的手段罷了。

    這是杜摯心裏真正的

    想法。

    杜駿生道,“我欠人一條命,這次她想要黃三的命,我已經應下了。”

    “你說的是那個阮會珍?”杜摯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駿生唯一欠人人情的也隻有這個阮會珍了。

    這下子杜摯就知道其中的原因了,“看來那件事情是真的了。”

    杜駿生麵露不解,“什麽事情?”

    杜摯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點燃一根雪茄,滿臉閑適道,“黃三之所以能進入政府,似乎是因為揭發了一個潛伏在江南省政府裏麵的地下黨。不過這個地下黨最後還是沒抓到,反而在揭發之前因公殉職了。這個地下黨就是阮會珍的未婚夫。看來,阮會珍是要為未婚夫報仇了。這樣,倒是能理解她為什麽要黃三的命了。”

    聽完這些消息,杜駿生臉色微變,眼中情緒莫名。

    杜摯道,“不過既然咱們杜家欠她一個救命之恩,你也已經答應了,這件事情就替她辦了吧。咱們青幫義字當先,絕不欠人情麵。這件事情交代景洪去做就行了,你身體不好,不要太操勞了。”

    杜駿生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突然沒了繼續交談的心思,站起來道,“我先迴房間去了。”

    “嗯。早點迴去休息吧。”

    杜駿生心裏悶悶的迴到了房間裏,脫下西裝外套往沙發上一扔,整個人也陷入沙發上。

    他揉了揉眉間,心裏一陣的煩躁。

    原來阮會珍違背原則來找他,竟然是為了給未婚夫報仇。

    她有未婚夫……

    這件事情他竟然忘了。

    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懊惱,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什麽,神色慢慢放鬆下來。

    阮會珍並不知道青幫會怎麽做,她雖然要黃三的命,可是並不想親自動手。殺人這種事情,她現在接受不了,自己也學不會。所以幹脆交給青幫就行了。她相信青幫既然接下了,就一定會做到的。如果青幫連這件事情都做不了,也稱不上上海土皇帝了。

    因為準備在上海長期發展,所以趁著這幾天有時間,她在法租界裏麵買了一棟二層樓帶小花園的洋房。

    雖然對洋人不感冒,但是不可否認,這時候的洋人租界,安全性還是很可靠的。想到這,阮會珍又覺得諷刺。在華夏人自己的國土上,竟然還得依靠侵略者的保護。

    三天後,林蕙帶著小輝來到了上海。阮會珍親自去接的她。

    小輝到底還是個孩子,並沒有離開省城的不舍,知道要在上海生活後,興奮的在新房子裏蹦蹦跳跳的。

    阮會珍請了傭人在家裏,吩咐傭人去做飯之後,她就和林蕙在客廳裏商量上海的事情。

    阮會珍的這個決定太突然了,林蕙這會子還沒反應過來,聽到阮會珍安排她以後留在上海之後,她楞道,“那江南那邊怎麽辦?”那麽大的資產啊,不能說不要吧。

    “那邊也留著,不過我們的重心以後往上海偏移。江南的局勢現在有些複雜,做生意還是在上海更合適。”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阮會珍就開始思考自己未來的計劃了。

    之前之所以選擇在省城,一方麵是自己根基太弱,在上海發展太困難。二來也是當初對省城最熟悉,下意識的覺得那裏是自己的底盤,比較可靠。即便在後來,公司發展起來了,她也是一心一意的留在省城,希望帶動省城經濟發展,讓省城的老百姓也能因為她過的好一些。

    可是這次的事情讓她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想法太過簡單了。

    這時候的政府並不是未來和平時期的政府。

    現在的政府,內部鬥爭嚴重,外部也互相勾結。並不是真正的為了老百姓,也許未來黃三勢力大了之後,政府也不會再維護她的人身安全,到時候就是自己遭殃了。

    而且省城的勢力太過單薄了,政府如果想要對付誰,易如反掌。而上海就不一樣了,各方勢力互相牽製,所以這裏的環境看似複雜,反而更加安全。

    想明白這些之後,她就決定要往上海發展了。

    至於省城那邊,也可以繼續經營,當做分廠。但是總部要慢慢的轉移到上海來。以後即便省城發生事情,她還有上海這邊作為依靠。

    為了讓林蕙安心,她將這些事情簡要的分析一番,“這關係到我們江南集團未來是否能夠繼續生存,林蕙,你責任重大。”

    林蕙聽到這些原因,更加不願意留在上海了,“既然這樣,那你留在上海,我迴省城去。他們要對付你,可我和他們並沒有什麽交集,應該不會對付我的。我比你更安全。”

    阮會珍心裏一熱,感動道,“不用擔心我,他們想要對付我,還得掂量掂量。至於你和小輝,還是在上海比較好。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小輝著想。作為一個母親,你有責任讓孩子生活在比較安全的環境。”

    “可是我不放心你,會珍,你別

    迴去了。我不想你出事。”

    自從霍城說沒就沒了,林蕙也發現人的生命太脆弱了。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她現在除了小輝,就會珍最親了。她不想讓這個唯一的朋友也出事。

    阮會珍卻搖了搖頭,麵色寧靜道,“有些事情,我必須去麵對。”見林蕙還要說,她道,“你不要再說了,上海責任重大,別人我不放心,也不信任。隻有你能夠幫我做這些了。你一定要幫我。”

    聽阮會珍都這麽說了,林蕙眼睛一熱,抿著嘴點頭,“好,我幫你,我一定幫你。”

    雖然讓林蕙來發展上海的事情,阮會珍也不是什麽都不做。

    她手裏現在有些資金,除了買房子的錢之外,還能支持她買一些地皮,這些都是她的私人資金。在徐青雲的幫助下,買了幾塊地皮之後,她就去製衣廠這邊找陳景雲,準備蓋廠房的事情。

    陳景雲正頭疼,見著她來了,如蒙大赦,“阮總,你可來了。”

    阮會珍見他這火急火燎的樣子,問道,“是工地出什麽事情了嗎?”

    “不是的。”陳景雲歎氣,“還不是那個什麽傳教士弄的麻煩。之前阮總您不是吩咐要讓這些廠裏工人的孩子都能上學嗎,我就找了幾個識字的老師迴來教學生,這個傳教士就是那時候來的。我看他是個洋人,也不好讓他走,就讓他留下來教孩子了。結果他整天在課堂上講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本來還挺乖巧的孩子們,整天都在家裏念聖經,吃飯之前還閉著眼睛禱告,那些工人能以為孩子們中邪了,不讓他們去學校了,說那個洋人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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