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頂著酷似楊中顯的麵孔,心裏仍然不敢放鬆警惕。她的身手工夫不夠好,每次直到任務結束前都隨時保持高度警惕,察覺不動立即矮身退避,堪堪躲過刀鋒。饒是如此,也被削掉了幾縷秀發。


    金旭原本睡在房間的陰影裏,十二看不清楚,無法判斷他的身份。眼下金旭先是被院裏的動靜驚醒,接著被十二摸到門口,當下受驚不輕,從陰影裏跑出來,往侍衛身後躲去。


    借著明亮的月光,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十二就斷定這張肖似郭茂懷的麵孔是偽造的。任務隻說要殺死郭茂懷,並未明確指示要殺死冒牌貨,何況她也不是侍衛的對手,立即遠遠退開,毫不戀戰。


    她不關心這個冒牌貨是誰,隻關心他是不是要找的人。


    侍衛得過莫長空的吩咐,也不緊跟追擊,隻是牢牢守住門口,提防她再玩別的花樣。


    十二摸出用作信號的煙花,手一揚拋進半空,燃起一道漂亮的光華,然後擰身翻過院牆,迅速逃出楊府。十一和二十四的功夫都比她好,兩人都慣藏而不露,接到傳訊自會尋隙脫身,無須她分心。


    何況閑閣曆來也沒有替人分憂的傳統。


    南宮雪若的消息遲遲未傳來,禾先生親自跟來京城,慎之又慎地做出布置。


    藍烈傾當年行軍時,善用奇兵,經常以身犯險,誘敵落進圈套。因此,禾先生覺得郭茂懷藏在侯府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將十一、十三都安排在侯府附近;二十四則打扮成尋常香客的模樣,伺機混進積雲寺。這次,十二沒有直接出麵,她和十七負責接應。


    十五前往楊中顯府上刺殺金旭。十六帶傷未愈,協助性配合。不求成功擊殺,隻要拖住莫長空即可。當然,如果十二之前的判斷有誤,那麽不計一切代價都要糾正這個錯誤。


    六月初三,南宮雪若乘著一頂小輦,在展欽的陪伴下離開侯府,往積雲寺去探望“靜養”的定國侯。


    她一出門,十三便明白她的意思:郭茂懷不在府裏。他遠遠跟著車輦,一邊盡職盡責地迴報閣裏。禾先生得到消息時,曾有片刻的猶豫,懷疑他們中了藍烈傾的圈套。聯想到十三的判斷能力,他想還是慎重些比較好,於是默許十三跟去積雲寺,仍將十一留在侯府外。


    十一躲在侯府外的一棵大樹上,看見夏皓鈞出來,立即支開大部分的情報人。十三離開後,蟻堂的人本來所剩就不多,他們也知道夏皓鈞心細如發,怕他發現異樣,隻留下兩名功夫最好的成員,其他人都遠遠退開。


    十一在心裏冷笑,趁著夏皓鈞踏過門檻時,用力一蹬樹枝,迅速從茂盛的枝葉間彈進侯府,做出傾力攻擊的樣子。夏皓鈞的反應速度也不慢,不等十一身形落地,腰間利刃已經刷地出鞘,直直逼向他後心。十一折腰迴身,伸手一揚,早早扣在手裏的兩點寒芒從指尖迸出,從夏皓鈞耳邊擦過,準確地射進閑閣留下的兩名蟻堂成員喉間。可憐這兩人措手不及,連呻吟聲都沒有,直接咕咚倒地。


    侯府的侍衛被聲音驚動,迅速奔過去,拖出兩具屍體。


    蟻堂其他人早走了視線範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夏皓鈞完全不為周圍動靜吸引,手下招式不停,招招罩向十一命門。十一忍不住在心裏讚了一句:果然不愧是侯府的管家,不用迴頭就知道取舍。


    欣賞歸欣賞,他沒工夫陪夏皓鈞消磨時間,抽出腰間軟劍抖直,拚上七成力氣格開夏皓鈞手裏的兵器,將剩下的三分力氣全部用在腳上,借著間隙重新躍起,跳出府外,朝集市的方向奔過去。


    ——射殺同伴、放棄任務,他的行為已經完全叛出閑閣。


    任務算什麽?他等待脫離的機會已經等了很久,這次出來,根本沒打算再迴閑閣。礙於夏皓鈞的精明,蟻堂的人暫時不會重返侯府去偵察情況,因此也不會太早發現他的離開。等他們知道的時候,他早躲得不見蹤影了。


    他不是十三,非要確保萬無一失才肯動手。他隻需要一個契機。禾先生猜到他藏著別樣心思,卻沒有猜到他膽大到這種地步、不做任何籌備就突然反叛。


    十一離開後,數名侯府的侍衛立即行動,準備追過去。夏皓鈞何其老練,轉瞬間就從眼前的情勢中迅速想明白十一的意圖,出聲喝止府上的侍衛:“都給我迴去!”


    侍衛疑惑地問道:“都招惹到咱們侯府裏來了,為什麽不抓他迴來?”


    “就算追上了,你們也不是他對手。”夏皓鈞的目光落到留下的兩名屍體身上,“統統歸位,站好各自的崗。那人不過是遇到點麻煩,利用我們脫身罷了。非常時期,不得多事——這兩具屍體也帶迴去。”


    在仵作的眼裏,死人身上藏著許多的秘密。侯府裏就有經驗豐富的仵作,而且此刻十分清閑,不像侍衛們忙碌。


    夏皓鈞喝令不得追擊,卻沒打算放過十一。許多人都打過定國侯的主意,懷著各種各樣的目的,妄圖借侯府的勢力解釋麻煩,還沒人膽敢如此利用。他放任十一離去,是因為事有輕重緩急。待仵作查明屍體的身份,順藤摸瓜便可查到逃走的人。


    眼下最關鍵的,是積雲寺那邊的動靜。南宮雪若前往探病,必然會有其它動作。夏皓鈞放心不下,才派展欽跟著她過去。一來是監視她,二來萬一臨時出現狀況,多個人方便應對。


    而南宮雪若見展欽跟著,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如果郭茂懷真的在侯府裏,夏皓鈞隻會挑幾個有能力的普通侍衛監視她,而不是派展欽親自來,平白消弱府內的防衛力量。


    林羽大清早被藍烈傾喚去,接過一隻普通的信封。借著朦朧的晨光,可以看到封口的火漆上有定國侯的印章。


    “送去宮裏。”藍烈傾淡聲吩咐,沒有交待裏麵裝的是什麽。


    侯爺親自吩咐的事情,都是極重要的。林羽應下後便告辭出來,騎著快馬下山,往皇宮方向疾馳。二十四提前一天夜裏就埋伏在寺外,見他急匆匆地奔出來,料到事情重要,展開身法也跟著下山。十一曾經向她分析過,如果郭茂懷真的在積雲寺,憑藍烈傾的手段,肯定要從他嘴裏撬出點東西出來;而且,撬出來的內容一定不會讓南宮雪若知道。


    他猜的完全沒錯。林羽帶走的,是郭茂懷最近幾日親筆書寫的口供。藍烈傾昨天才拿到手,看完後又與郭茂懷細聊許久,用朱砂筆勾出重點與批注,然後用火漆封了起來。彼時天色已亮,他片刻沒有耽擱,立即令林羽送往宮中。


    眼瞧著書信被送出去,郭茂懷心裏一直緊繃著弦的終於舒緩,才走到門口就沒了力氣。他也不再強撐,索性倚著門框慢慢癱坐到地上,神色中現出一點放鬆的釋懷,更多是失去目標後的茫然。藍烈傾同樣一夜未眠,神態中卻不見幾分倦色,摩挲著掌中的狼毫,一雙眼睛炯炯發亮。


    東邊,一輪紅日跳出地平線。世間萬物一半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中,另一半被扭曲拉長的陰影覆蓋。積雲寺裏留下的兩名老和尚撞響晨鍾,開始做早課。


    郭茂懷聽著木魚聲聲,冷聲開口:“即使拿到我這份口供,侯爺也未必能動那人。”


    藍烈傾聳肩:“能與不能,都是本侯的事,與你無關。”


    郭茂懷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也對。無論你們要做什麽,都與我無關。可歎我郭茂懷碌碌一生,****擔驚受怕,落到如此下場才明白:天下之爭,本就是你們皇家人的事情,從頭到尾,我都隻是個局外人罷了!”


    藍烈傾冷眼瞧著,完全不搭理,由得他笑。他足足笑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停下來,盯著初升的朝陽問道:“眼下我已經沒了用處,侯爺準備何時取我性命?”


    “如果你運氣不夠好,這就是你最後的日出。好好享受吧。”藍烈傾漠然敘述。待南宮雪若抵達積雲寺後,郭茂懷徹底失去利用價值,生死就會被劃出他的考慮範圍之外。


    雖然初升的朝陽並不猛烈,但是盯得太久,日光還是有些灼眼。郭茂懷舍不得移開目光,眨了眨眼睛繼續盯著看,仿佛要將眼前的景象牢牢印進腦中。他沒有迴頭,背對藍烈傾問道:“當年東宮落馬,侯爺為何拒詔不肯迴京?”


    藍烈傾沒料到他會問起舊事,頓了一頓才隱晦地迴答道:“無論當時本侯入不入京,今日之事都不會有差別。”


    郭茂懷搖搖頭。經曆多日的變故,他如今須發盡白,神色間頗有幾分悲愴:“對郭某而言卻是天壤之別。位於朝堂之首的如果是侯爺,我郭茂懷便不會有今日下場。”朝堂之首,自然指的就是端坐龍椅。如果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不是夏靖澤,而是藍烈傾,他郭茂懷今天或許就不會是瀕死的階下囚,而是審囚的忠臣。


    忠與奸之間的差別,不過在一念間。就像善與惡,從來都沒有十分明確的界線。


    藍烈傾神色未改,有意將他話中的意思帶歪:“即使沒有郭茂懷,也會有李茂懷、張茂懷、王茂懷……”朝代更迭,人的私欲卻從未變過,類似郭茂懷這樣的人並不在少數,任何時候都會有。


    郭茂懷悠悠歎了口氣,語氣突然變得諷刺:“原來侯爺竟是這般想的。眼下您聖恩隆厚,數年之後,隻怕連我都不如。”定國侯手段魄力皆是高人一等,令他深為折服。可惜這人的眼睛裏,竟然沒有任何人。


    “身後事就不勞郭大人費心了。”藍烈傾淡淡迴了一句,不再陪他打機鋒,轉身離開。


    “身後事,嗬嗬。”郭茂懷低低笑了兩聲,表情陡然蒼涼起來。


    林羽頭腦簡單,他離開積雲寺的時候,天還未大亮,根本沒想到會被人伏擊。當他行到二十四提前讓人埋伏的地點附近,突然有人蒙著麵從路邊閃出,二話不說直接撲上來斬向馬腿。林羽反應不及,躲避不得,座下快馬的兩隻前蹄頓時血淋淋地與軀體分了家。


    馬匹嘶鳴著,身體順著慣性前傾,眼看就要栽倒。林羽扔開韁繩,一踏馬背往旁邊跳過去,總算沒有摔倒。可憐馬匹被他一踩,直接衝向地麵,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隻是抽搐著不斷悲鳴。


    沒等林羽喘口氣,二十四已經撲過來。她使的武器是一對峨嵋刺,身材嬌小柔軟,動作敏捷靈動,照麵的瞬間手指一勾便搶走林羽揣在懷裏的書信,抬手拋給砍馬腿的蒙麵同伴。蒙麵同伴接了書信,沒有半點猶豫就往外圍退去。林羽嚇得臉都白了,揮刀就要去追。二十四哪裏肯給他機會,挺身攔住。


    伏擊的位置是十一提前指定的。


    林羽是藍烈傾著重培養的人,如果貿然殺掉他,引起藍烈傾的憤怒,對閑閣而言也是個大麻煩。二十四以往的任務中極少留活口,她拿不準是否要殺下殺手,就往四周尋找十一的標誌。他曾經說過會留暗號給她。


    可是當她看到樹身上的暗號時,卻是大吃一驚,峨嵋刺險些脫手而飛:十一這個暗號的意思分明是告別,而且是最徹底的告別:隻有參加任務的所有成員全部死亡、任務徹底失敗時,才會使用這樣的暗號。


    二十四並不傻,她不相信十一會這麽死了:如果連十一都死了,就沒人會來畫這個暗號;如果十一還活著,這個暗號用得很沒道理。聯想到分開前十一的暗示,她便明白:十一已經安全離開,這個暗號其實是留給她的邀請函。


    想清楚以後,她也不再猶豫,幾處地點迅速從腦中劃過,猜測十一可能的去向。林羽的心思都在被搶走的書信上,急得團團轉,發現她走神,一招一式更加不客氣,恨不得一刀劈了她趕緊去追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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