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在陳泗北庭,已經在韓府度過兩年多時間的西山景晴終於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信息——由於新君昏庸、權臣貪婪,朝廷對百姓橫征暴斂,對各地封疆大吏們不斷擠壓和殘殺,終於孟國西境的主將向朝廷舉起叛旗。為了尋求更多的支持,他們需要一個宗室成員的支持,而最合適的對象自然就是昔日名聲最好的正親王西山境的後裔。景晴命心腹燕飛持她正親王府信物與對方接觸,果然一排即合,西府大將軍派出心腹精銳秘密前往陳泗迎接西山景晴。

    景晴離開北庭時除了給韓庭秋留下一封“告別書”,還做了另外一件在她看來算是“趣事”的事情。

    當時的陳泗朝野也已經彌漫著一種昏庸貪婪混合的氣氛,縱然自命清流者也往往怨天尤人而無心政務,寄情山水,縱情聲色。在這其中,韓庭秋算是異類。他誌向高遠,勤奮敏銳而又不乏為官者必須的悲天憫人之心。景晴與他在一起的日子,正是韓庭秋三十餘年人生裏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獲得上官的欣賞,有強有力的援助,在百姓中也有卓越口碑。庭秋有時候會把自己處理的得意案件說給他寵愛的這個婢女聽,說到興奮的時候眉飛色舞,充滿了少年的銳意。

    而作為庭秋的貼身女婢,她自然能看到庭秋帶迴來的所有公文,她會忍不住在心裏設定自己的解決方案,然後與他的決定對應。相同的時候,婉然一笑;不同的時候也會腹誹幾句。這是她在韓家平靜的生活中能得到的最大樂趣。

    她離開前的那段日子,正好韓庭秋遇到了幾件為難的公務。說為難,因為案子本身並不複雜,是非曲直也很清晰;隻是當時各方背景太過複雜,不管傾向哪一麵都可能得罪權臣望族。這幾件事讓韓庭秋煩躁的都把情緒從公堂帶到了內室,連著幾天,就連他的貼身侍婢們都盡可能不和他說話,以免招來遷怒。

    在那兩年裏,每當韓庭秋和她說起自己的公務時,她總能從他的神態裏讀到一種東西——身為男兒的優越,縱然不出口,他的表情也在講述這樣一個事實——這些事隻有男人能做,隻有我們能齊家治國平天下,而女人們是懂不了這些的。

    於是,臨行之前,她在那幾個案卷裏夾入了小箋,上麵是她的處理建議。

    最初的幾天,韓庭秋忙於尋找失蹤的“景清麗”,等他從故鄉迴來徹底心死後,重新開始處理積壓的公文,結果發現了她留下的書箋。當時他的震驚之心可想而知,震驚之餘也豁然開朗。並不是景晴比他高明多少,一來她皇室宗親最擅長這

    種貴族間的調解,二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此後,韓庭秋有了對“清麗”來曆的新猜測,在陳泗,能找到琴棋書畫的女子,卻找不到能理政的女子。那時候他就有了“這個人是不是來自鄰國安靖”的想法,當時他若是再找紫媛多問幾句也就能證實了。但是“侍婢逃跑”這件事是他的心頭痛,更不要說不但逃跑了還留下“指點之詞”,更是他說什麽也不會告訴別人的鬱悶事。

    當下聽到這句話,景晴也想起了這段往事,嫣然一笑:“時隔十二年,君子投桃報李,果然是韓家大郎會做的事。”

    楊柳輕拂,江花似火。

    岸邊兩人相對,少年之往事,離別之牽袢,年華之沉澱,都在這相對中流淌。過了許久,還是景晴先開口,笑語盈盈道:“黛芳湖景致如何?”

    庭秋搖搖頭:“不如北庭和瓏北。”

    “哎哎,扶風荒涼之地,怎能與陳泗膏腴之地的北庭相提並論。”

    “但是,昨日也見到了驚喜之景。”

    “哦?哪一處?”

    “昨日所宿的驛站在湖邊,有一處一壁夜來香,水香花香,月色漣漪,極其撩人。”

    景晴楞了一下,瞬間覺得臉上微微發燙。

    當年的北庭司馬府後院也有一片夜來香,夏日花前月下,曾有極盡纏綿旖旎的往事。

    “大都督有閑,可去看看,縱然熟悉之地,也會有意外之驚喜。”

    “好,有閑必去月下尋香。”

    說完這段話,兩人分手,景晴上馬行出一段路又迴頭看了一眼,韓庭秋站在路邊也正望向她的方向。

    景晴臉上又是微微一紅,心想:“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居然在挑逗她……”

    西山銘霞、鳳吟台幾個孩子前一天玩得太晚,就連最勤快的銘霞一覺醒來也已日上三竿,此時,景晴已經來了多時。這麽多年來,景晴對她每日功課要求嚴格,誤了早課,銘霞心想必逃不掉一頓罵,心情忐忑的到景晴麵前請安。出乎意料,景晴神色和緩,見她忐忑的樣子笑了起來,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伸手輕輕捏了下女兒的臉頰,柔聲道:“你已經長大了,母親不會再對你的一舉一動都加以約束。你從來勤奮好學,相信即便沒有我的約束,你也會安排好自己的時間。”銘霞大喜,撲到母親懷中翻滾撒嬌,母女倆親近了好一會兒。此時書霖幾人也起來了,見過景晴後招唿銘霞一起去用早餐。景晴問她們這天計

    劃,迴答說要去登芸翠山。景晴說自己要順便去一次北營,讓她們自去遊玩,晚上早些迴來便是。看著銘霞走到門邊,又把她叫住,笑道:“雖然不再對你多家約束,可也不要因此放縱啊?”

    銘霞點點頭,旋即笑了起來:“母親大人,孩兒還未服禮,又怎麽會‘放縱’呢?”

    景晴瞪了她一眼,心想這個寶貝女兒果然長大了,已經能和母親開玩笑了。

    芸翠山是楊柳原除了黛芳湖外的第二個名勝,尤其是其中的紅花穀怪石嶙峋,飛瀑垂崖,為無數文人墨客吟詠。這地方不要說鳳吟台他們,就連銘霞都隻是第二次到訪,一群女孩兒說說笑笑,興致盎然。書霖本來自從跟則母親離開故鄉後心情就一直很複雜,她已經知道母親多年來思想尋找的兄長雲門慕有了消息,卻是讓人心碎的悲慘。此時子櫻夫妻離開集慶已經一個多月,傳迴來的隻有很少的信息,他們與雲門慕相見,子櫻依然不能原諒蓮鋒,但是她也珍惜與兄長的最後相處時刻,沒有與蓮鋒產生更大的衝突。對書霖來說,這些消息是遠遠不夠的,隻能給她帶來更大的忐忑。一直到前日與韓竹玩了半天,心情才好些,這兩日跟著銘霞幾個遊山玩水,各種娛樂,終於把家裏的煩心事拋擲腦後。

    一群人說說笑笑,你追我逐,很快到了半山,鳳吟台開始叫累,抱怨沒有讓人抬個軟轎上來。銘霞早習慣了她,笑笑了事,書霖卻一本正經道:“皇帝去年下了聖旨,禁止官員和貴族們出門乘轎,除了年老病弱,一概騎馬,明侯不知道麽?”吟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其他幾個人都笑出聲來,有人打圓場道:“我們都還沒服禮,坐個軟轎也沒什麽吧……”書霖想了想道:“年滿十二以上就是‘半成人’,明侯你又懂騎術,既有能力就該遵守。”這一下連銘霞也笑了起來,摟住她道:“到底是雲門姑姑的千金,博聞強記、分析透徹,書霖將來入秋官道吧。”吟台這些日子脾氣好多了,歎了口氣道:“好好,不讓我乘轎,總能讓我找個地休息一會兒吧。”銘霞笑道:“前麵不遠有一座亭子,咱們到那裏休息一會兒,吃點水果點心再走。”

    轉過一個彎,卻遇到一群奔跑著下山的士兵,看服飾都是北營中人,顯然是在此訓練。沒多久果然看到那個亭子,亭中一人抱臂而立,銘霞看一眼就“啊”了一聲,三五步跑上去道:“大將軍怎在這裏?”

    “今日帶兒郎們出來操練,世子來此遊山?”

    “是啊,唉,母親大人到北營找將軍去了,這下可撲空了!”

    “大都督……我並未收到大都督巡營的通告!”

    “我看母親大人也就是隨便走走,並不是正式巡視,今兒還是涼夏節,要巡視也不會挑今天啊。”

    北營將軍笑笑,又和吟台幾個說了幾句話,然後把副將叫來吩咐一番,匆匆忙忙朝山下跑去。鳳吟台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歎了口氣道:“真是威風凜凜,名不虛傳。”

    這位北營大將軍身高八尺,體態健碩,莫說女兒,放到男子中也是讓人驚歎的。據說臂力超群,曆次大戰中,陳泗、廬裘的戰將們看到她都心生寒意。吟台歎完一句,過了一會兒又道:“要是武將都是這樣的,我寧可當個文弱書生。”其他幾個人相互看看,神色裏分明也有同感。吟台戳戳銘霞,低聲道:“還好你娘不是這個樣子,你說,這都是武將,怎麽區別就那麽大?”銘霞笑道:“母親大人在戰場上並不以力量取勝。”

    休息了一會兒,一行人繼續登山,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終點——紅花穀。

    銘霞在此四年,隻去過一次紅花穀,因為在這一年以前,此處被私人占有,莫說遊人,就連山民想要下山都隻能繞遠路攀懸崖。

    紅花穀並沒有紅花,而是怪石遍布,石上多長一種奇特的地衣,到了夏末一片通紅,遠望如紅花滿山壁,故而得名。此時正是紅花穀色彩最為濃烈之時,遊人卻不是很多,這一行人看到這番壯麗又嫵媚的景色讚歎不已。書霖首先發現了異常之處,問道:“這裏如此美麗,怎的遊人不多?是因為北營在此訓練麽?”

    銘霞的目光卻落在一人身上,那人衣衫華麗,仆從如雲。聽到書霖的問題,她歎了口氣,朝著那人看看:“為甚麽沒人啊……因為直到新年前這裏還為他們家所占據。”書霖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那個衣衫華貴的青年女子也注意到了她們,快步走了過來,朝著銘霞微微拱手:“世子,許久不見。”

    銘霞也迴禮,含笑道:“今日涼夏節,和朋友們一起來紅花穀攬勝。多謝瑢家高義,此間又見勝景。”

    那人唉唉了兩聲,目光在眾人麵前掃了一圈,停留在吟台身上,脫口道:“這位氣宇不凡的姑娘是……”

    “我是鳳吟台。”

    “原來是明侯!久仰久仰!”

    鳳吟台看她又驚又喜的目光和充滿欽慕的口氣,得到莫大滿足,點點頭道:“敢問芳名?”

    “家名澄,本名碧黛。”

    銘霞看鳳吟台沒有

    表情,補充道:“這是澄羽輕的千金。”

    “哦——原來是澄貴妃的妹妹,幸會。”

    這位澄碧黛出自邵慶官宦之家,在劭慶貴胄中這個隻有一代擔任過二階以上官員的家族並不顯赫,這個家族目前最大的榮耀在於——他們是鳳楚極其寵愛的澄貴妃的家人,而澄貴妃又是皇次女的生父。澄貴妃十六歲入宮,最初冊封賓,但他容貌出眾、精通樂律,很快得到鳳楚寵愛。等到皇次女出生,他就被冊封為貴妃,且恩寵如昔。提到澄貴妃,大多人都會說一句:“出色”,容貌才華和性格都堪稱出色,從不搬弄是非,也不持寵而驕,更不幹涉朝政。他唯一的“弱點”就是母係澄家,尤其是他的母親澄羽輕。

    談到澄羽輕,劭慶貴胄們都是笑著搖搖頭,舉凡吃喝玩樂、貪婪好色這樣的形容詞都能用到她身上。除了生了個好兒子,人生一無是處。鳳楚每次想到這個外戚就頭痛,可再怎麽樣,這畢竟是皇次女的母係,若是不出意外,這個皇次女將來會成為正親王,她的母係太過羸弱丟的就是鳳家宗室的臉。

    當年收複扶風之後,派出的第一批官員都來自劭慶,其間也不知道誰讓鳳楚相信羽輕已經洗心革麵。鳳楚本來就想提拔她,於是任命她為扶風司製。事實上,羽輕請纓邊關並不是忽然間誌向高遠,而是想去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為所欲為。一到扶風,趁著大亂方定,運用司製的官職想盡方法圈地奪田。司製尚且如此,扶風官場上行下效,結果可想而知。當年扶風收複之時,大軍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唿;到了清渺元年,卻是各地民變不斷,乃至有形成規模的叛軍占據縣城,稱侯道王。一直到叛軍占據縣城的消息傳迴朝廷,鳳楚震怒,於是任命她最為信任的西山景晴為扶風大都督,給予便宜行事之權。

    景晴到扶風後,用了三年時間外抗強敵,內清吏治。當時,扶風的官員們以羽輕為首,沆瀣一氣,形成一張嚴密的網絡,期間鬥智鬥勇不言而喻。一直到清渺三年之後,景晴才真正將扶風政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這番爭鬥雖然艱難卻不象旁人想象的那樣“慘烈”,在這個過程中隻有幾人丟官,其他人多為降職、外調,以這種柔和但是堅定的方式一點點澄澈扶風。清渺三年末,景晴逼羽輕退出紅花穀,拆除了她的別業。羽輕幾次上書彈劾景晴都石沉大海,心灰意冷的在清渺四年春以“體弱多病”為由辭官休養。她本以為皇帝會有所挽留,然而鳳楚很快下一道聖旨“允許其辭官退養,早歸京城。”羽輕氣的差點暈過去,但是木已成舟,隻能一封信叫來大

    女兒碧黛處理留下的家事,自己帶著成群夫側迴到永寧城找她的貴妃兒子訴苦去了。

    澄碧黛到扶風後銘霞見過她一麵,最大的印象就是“容姿出眾”,她曾對燕飛嘀咕說“前司製那樣的人居然能生出如此美貌的女兒,真是奇怪。”燕飛笑著迴答:“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她還生出了傾城之貌的澄貴妃。”銘霞知道母親在扶風這幾年,給她找麻煩最多的就是澄羽輕,對這位澄家大小姐也自然懷有戒心。

    澄碧黛倒是熱心,笑吟吟的挽住她道:“能在這裏遇到明侯和世子,真是有幸。來,來,今日我做個東,帶各位好好看看此間風光。”銘霞還要婉拒,碧黛又說他們家的別業在此多年,對紅花穀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了,能讓他們玩的盡興。話說到這個地步,銘霞也不好拒絕了。澄碧黛果然熱情,而且對紅花穀每一處景觀都如數家珍,說來精彩紛呈。午間一行人在潭邊對著百丈瀑布用餐,雖然是郊遊便餐依然做的精致美味,所取食材都來自山珍。莫說吟台幾個,銘霞在此數年,也是第一次知道這處山林還能出產那麽多美味佳肴。鳳吟台吃的心滿意足,小聲對銘霞道:“這才象我們劭慶出來的貴胄,看看你家……”銘霞白了她一眼不搭話,書霖聽到了,低聲道:“明侯沒去過京城的西山侯府吧?”吟台搖搖頭,書霖輕笑道:“改日讓銘霞請你去玩兩天,就知道明侯剛剛那句話實在說錯了。”

    吟台還沒開口,銘霞搶先道:“別這麽說,吟台家是親王府邸,我們家可拿不出能讓明侯驚訝的好東西。”碧黛朝她笑笑:“世子真是謹慎人。”書霖驚訝的看了銘霞一眼,後者也給了她一個眼神,書霖頓時明白了“這個人和西山家有不對頭的地方”。

    銘霞雖然懷著戒心,架不住澄碧黛熱情待客,而且她博聞強記,談吐精彩,和銘霞認識的那個言語無趣,自大傲慢的羽輕截然不同。一天下來,莫說其他幾個人,就連銘霞也承認這一天過的十分高興,對碧黛也多了幾分好感。臨別時,碧黛又邀請他們下次旬假的時候到自家莊子裏玩,吟台一口答應,兩人約定好了這才分別。

    晚上吃飯的時候,鳳吟台深怕景晴要磨練她,絕口不提今日之事。銘霞知道母親對這家人沒什麽好感,也不想說來掃興。景晴看出幾個孩子的神情間有些奇怪,但心想女孩兒們長大了總有些小秘密,也沒有追問。

    吃過飯,幾個孩子原本計劃還要夜遊湖上,可這天登山實在累著了。景晴也看出她們沒了遊興,揮揮手讓她們早去休息。銘霞幾個行禮告退,此時剛剛

    掌燈,景晴看著空出來的一個晚上頓時覺得無聊起來。這個涼夏節,她是一本正經要陪著女兒做好母親的,結果女兒有一群同伴不需要她陪伴。白天到北營轉了一圈,沒想到遇到大將軍親自帶著士兵們在外頭訓練,隻能在營中轉了一圈早早迴來。本來就是郊遊,既沒有帶書籍、公文也沒有帶伎樂,百無聊賴中後悔沒把那擅舞青年帶來做伴。在房間裏寫了兩封書信,還是沒有半點睡意,於是到湖邊漫步,走了一小段忽然想起早上韓庭秋說的“別有情致的小景”。便對親隨說:“去驛館那邊走走。”親隨驚訝的問大都督可是有什麽事,讓屬下去跑個腿就成了。景晴笑著說:“沒事,隻是聽人說那邊有一叢夜來香,臨湖映月,別有風致,想去看看。”親隨更是驚訝:“小人在那裏住過幾次,角角落落都走遍了,從未見過此景。大都督……是聽何人提起?”

    景晴愣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在夜色湖邊,背靠柳樹,許久未有的暢快笑著。她心想:“這個男人,竟是恢複到了陳泗時候的模樣。”想到了韓庭秋,心情就朝著迴憶流淌下去,年少的動蕩,初萌的情愛,痛苦與憧憬,以及那探險一般的異國經曆混合成她這些年來對陳泗三年的記憶。

    親隨看她神情變幻,唇角帶笑,又想想這一晚上的行動,湊上去小聲道:“難得大都督今日得閑,又在湖邊,要不要……小人給您找一艘花舫?”

    景晴想了想,神色裏流露出一點興趣,過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罷了,難得清閑,還是湖邊走走,就當修身養性了。改日約幾個有趣的再來遊湖,花舫品美還是要人多些才有趣。”

    她這個親隨陪伴了她十年,也就是她投奔劭慶後就在身邊的,聽她說了那麽段話笑了起來:“大都督自清渺開國以來實在是變了許多。”

    “風流倜儻的事隻合年少去做,沉迷過久就成了世人的笑話了。而且……”她歎了口氣,笑容更深:“縱情聲色了那麽些年,玩夠了。尋花攀柳已不是我今日的喜好,我今日想要的……”略微頓了一下才緩緩道:“我今日想要的,是有人能與我比翼長天。”

    親隨心裏長長歎了口氣,暗道:“要能與這位大都督比翼長天,到哪裏去找這樣的男兒啊?”又想:“該不是拿著選繡襦交的標準在找男人吧,這可太為難天下男兒了!”

    清渺初年邊關的官製,最高長官隻設大都督一人,直到清渺曆八十五年才加設郡守。到了後代,因為郡守的出現,大都督以軍事為主,遇到承平之日,除了例行巡視、演練,其他

    時候大可風花雪月,浮生偷閑。西山景晴的時代,邊關大都督是沒有清閑時候的,戰事還會因為刮風下雨、草枯糧缺而停止,民政卻是不管什麽時候都有事可以讓人操心。一鎮之守尚且如此,天下之共主的忙碌可想而知。

    永寧城,在四年前這裏還被稱為“水西城”,因為整體位於流玉河以西,在過去兩百多年的亂世裏曾經當過三個諸侯國的“都城”。承平十年,蓮峰、江漪攻克了正作為中原大國璽國都城的水西。戰後,江漪登上城外雙龍峰,意外的發現水西城宛如鳳凰展翅。當時,已經下定決心統一安靖的鳳楚正覺得劭慶國都過於偏西,想要在中州之地另覓都城;水西城鳳凰展翅的形狀讓她和臣子們為之激動,於是承平十年末遷都於此,改名永寧城。

    永寧——永久安寧,當時劭慶僅僅占據了安靖一半土地,鳳楚卻已經為百姓許下“永久安寧”的承諾。

    遷都永寧城的第二年,改元清渺。

    劭慶五十七年的曆史走到了終點,清渺三百年王朝拉開序幕。

    永寧城皇宮是承平十年在璽國皇宮的基礎上改建的,四年來邊用邊修,想來要真正成為一個氣象萬千的皇宮大概還要在一二十年之後。不過上到皇帝鳳楚,下到貴胄群臣對這個皇宮都挺滿意——比劭慶舊皇宮好多了。璽國建立的時間不長,隻有四十來年,但是這個國家從第一代君王起就大興土木,窮奢極欲。劭慶軍隊攻入璽國後,一半城池不攻自破,百姓們對鳳家王師夾道歡唿。這樣的璽國留給後來者一個華美奢靡的皇宮,和一大堆仍在修建中的宮室。

    鳳楚入主永寧後將絕大多數正在興建的宮室停止,隻對在戰亂中被損的主殿等加以整修,去其奢靡之態,但以實用為好。

    皇帝寢宮位於皇宮中軸,在劭慶時,寢宮名曰“梧桐殿”,取鳳凰非甘泉不飲、非梧桐不棲之意。定都永寧後,鳳楚下令對璽國皇帝寢宮玉屏殿做了簡單整修,改名“棲凰殿”。這座宮殿據於高台之上,氣勢宏偉,更難得的是,這座宮殿沒有繁複裝飾,是鳳楚喜歡的簡約大氣的味道。

    江漪覲見的時候,鳳楚正在繪畫。

    這個清渺王朝開國皇帝,被後代成為“雄才大略”的君王擅長丹青,在她還是皇太子的時候,就以一筆栩栩如生的工筆花鳥揚名京城。在登基之後,這份喜好依然沒有淡去,在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近臣中不乏丹青高手。春日裏與群臣花園賞景,潑墨爭彩,是這個皇帝十分中意的消遣。但是,從承平六年,也就是她決

    定統一安靖起,這樣的畫宴再未舉辦。然而,鳳楚並沒有終止繪畫,隻是不再示之群臣,而是藏在棲凰殿中,僅僅作為閑暇時的一點娛樂。

    與衛柳在鶴舞創造了“三箭平天山,高歌過玉關”的奇跡後,江漪以“負傷體弱,染病不愈”為由,請求迴京休養,旋即離開鶴舞,在盛夏時節抵達京師永寧城。鳳楚在她迴京的第二天,親自登門撫慰,其後江漪在家靜養,直到夏末才奉召進宮。

    鳳楚一直到畫完最後一筆才抬頭看向她,含笑道:“嗯,臉色比剛迴京的時候好看多了,身子已無大礙了吧?”

    “承蒙陛下賜藥,又得以偷閑月餘,已然痊愈。”

    鳳楚笑吟吟道:“清渺天下剛剛開始,以後還有太多需要倚重愛卿的地方,一定要保重身體。”

    “多謝陛下關懷。”

    “過來看看朕的新作。”

    江漪上前觀看,見她畫的是一幅工筆花鳥,蝴蝶翻飛在花叢之上,筆觸細膩、栩栩如生。

    “陛下畫的是那種花?竟然如此華貴?”

    “這是春天洛國公進獻的花,名喚牡丹。”

    “好生華美。”

    “朕也觀之驚歎,可惜花期隻有十餘天,不能留與卿等同賞。”

    “臣今日能看到陛下這張畫作,也算半賞名花。”說到這裏,抬起頭含笑望著鳳楚:“鬥膽請陛下賜畫於臣。”

    鳳楚搖搖頭:“要讓愛卿失望了,朕做此畫時已想好了所贈之人。”

    江漪微微想了想,笑道:“扶風路遠,西平侯收到此畫該是秋風已盛了。”

    西平侯就是西山景晴的封號,這是清渺元年景晴出任扶風大都督時新改的封號,君王期待盡在其中。

    “扶風地高風寒,沒有多少花木,朕隻能聊以此畫為她送去一點永寧花色。”

    江漪歎了口氣:“臣可有些嫉妒了。”

    “澄羽輕迴京後對朕說了不少事。”

    這個話題轉的太快,江漪也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又想了想才道:“陛下對著新作說這句話,看來羽輕所奏當與西平侯有關。”

    鳳楚指指堆在旁邊的竹簡:“這隻是一部分,卿自己看吧。”

    這“一部分”江漪就看了半個時辰才看完,看完後歎了一口氣:“上麵寫的有些事實在是匪夷所思,臣不敢相信。”

    “朕也不太相信。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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