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人影遠看上去沒什麽問題,隨著他的距離接近,才能逐漸看出他的問題。


    那“人”走路時一瘸一拐的,兩條胳膊沒骨頭一般的垂落在身體兩側,隨著他的動作晃晃悠悠的,就像兩塊掛在他身側的裝飾品。


    隨著他再走近些,還能看到他腰間戳出身體的幾截骨頭,還有他那表情僵硬的臉。


    所謂的表情僵硬,不是單純的指他臉上沒有表情,而是指——他的臉上一定活動的跡象也沒有,不管是眨眼還是轉動眼球,這樣的小動作都已經不存在於他的身上了。


    他隻是直勾勾的盯著車裏的兩個女孩兒,破碎的眼鏡掛在鼻梁上,讓人看不清鏡片下的眼睛,反射著鬼火的光芒,顯得尤為的滲人。


    這個人就是她們兩個剛剛一直在討論的,那個失蹤了一整天的,不知名的旅伴。


    “悅悅。”


    趙心寧盯著越來越近的男人,似乎是再次恢複了冷靜。


    “你自己跑吧。”她緊緊的握了一下曲悅的手腕,然後迅速的鬆開,指著後麵車門說道:“我現在卡在這不能動了,應該沒什麽機會跑了。但是你還是跑得掉的。你現在出去,隨便找個方向跑,不要停,跑的越遠越好,不要讓他看到你。”


    “寧寧,我……”曲悅本想說自己不會丟下朋友自己逃走的,卻被趙心寧狠狠的推了一把,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前方的車門處傳來了砸門的聲音,車外的男人動作僵硬的敲打著車門上的玻璃,眼鏡下充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趴在車裏動彈不得的趙心寧。


    “他還沒在看你,趁現在快點跑!”趙心寧衝著曲悅小聲的說道:“別在這搞什麽生死與共了!你以為是在看八點檔電視劇嗎?沒人會來救我們的,跑出去一個算一個,這麽簡單的事情你想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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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最後你還是自己跑了,把她扔在那了?”


    夏北風盤膝坐在曲悅的對麵,安安靜靜的聽完了她的故事,看著她情緒平複了一些之後,才如此問道。


    “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當時真的是太害怕了,你不知道那些東西……”曲悅說著說著有一次哭了起來,她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我真的是……是太害怕了,後來……後來不光是……那個男人在外麵砸車,司機也起來了。我好害怕……寧寧……我對不起她……”


    夏北風歎了口氣,伸手摸著她的頭安撫她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你別哭了。”


    曲悅將頭靠在了他的懷裏,繼續小聲的抽泣了一會,忽然抬頭向他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特別冷血無情的壞人。”


    “還好吧。當時那種情況你留在那裏也一樣是送死,你隻是做了一般人都會做的選擇而已。你的朋友也明白這件事情才會讓你自己跑的。”


    夏北風皺起眉,頭疼的看著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孩,伸手輕輕的拍動著她的後背。


    “好了好了,別哭了,都過去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我是個壞人,寧寧現在肯定特別恨我。”


    “她不會的。你們不是好朋友嗎,她看到你安全沒事的話會高興的。”


    夏北風仰頭看著上麵黑乎乎的房頂,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


    “你的朋友你還不了解嗎?她對你那麽好,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保護你的安全。肯定不想看到你現在在這裏哭,你覺得是不是?”


    她活著的時候是這樣沒錯,但是死了之後還會不會這麽想我就不知道了。


    死人的腦迴路跟活人可是不一樣的啊。


    夏北風在心裏默默的補充了一句。


    白色的蠟燭筆直的立在供桌上,跳動的火苗晃著兩個人的影子,落在斑駁的牆壁上,看著就像什麽隨時都會撲過來的妖魔鬼怪一般。


    “你說的好像也對。寧寧她最不喜歡看到我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哭久了,腦子不太好使,曲悅竟然真的被夏北風那番毫無根據的胡言亂語給忽悠住了,暫時停止了無意義的自怨自艾,重新坐直了身體。


    夏北風將目光從房頂上收了迴來,暗自鬆了一口氣。


    “後來呢,你說趙心寧被鬼帶走了,也就是說她當時還沒死是嗎?你看到她被鬼帶走了?還是自己瞎猜的?”


    夏北風連珠炮似向曲悅問道:“還有你是怎麽跑到這個地方來的,過程中還見過別的什麽人嗎?還有別的什麽,不是人的家夥,或者隻是看上去不正常的東西也行。能想起來多少跟我說多少,尤其是你怎麽跑到這裏來的這件事。”


    若是平時,他一定很願意哄一哄麵前的女孩。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耐心似乎已經徹底的耗盡了,剛剛那段安慰曲悅的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說出來的。


    “寧寧確實是被他們帶走的,我看見了。”曲悅一本正經的盯著夏北風,表情嚴肅的說道:“我跑了幾步之後,又迴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把寧寧扛在身上跑了。司機——我覺得他已經死了,司機在後麵追著他們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來的。”曲悅抽著鼻子,自暴自棄一般的用衣袖摸了一把鼻涕眼淚,雙手握著蠟燭,委委屈屈的說道:“我被寧寧趕出去之後,在樹林裏跑了很長時間,直到跑不動了才停下。”


    “當時旁邊全是樹,也沒有亮光。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就在一棵樹下麵坐了一會兒,可是坐著坐著就困了,睡醒之後就到這裏來了。”


    她似乎努力的迴憶著什麽事情一般,眼睛望著頭頂的房梁,臉上帶著些痛苦的表情。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不知不覺的就到這了。不過睡著的時候,確實有一段時間感覺到有人在搬我了。我當時雖然感覺到了,卻根本醒不過來……怎麽努力都醒不過來,就像鬼壓床一樣,隻能讓他們把我到處亂搬,感覺特別可怕。”


    她說完之後,盯著夏北風臉上的表情,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話,無意義的揮舞著自己的雙手,急切的向他問道:“你知道鬼壓床嗎,就是明明腦子是清醒的,但是醒不過來……就是那種……”


    她說著說著,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明白的解釋自己的經曆,忍不住又一次哭了起來。


    “你不用說了,我大概明白了。”


    夏北風點了點頭,從曲悅手中拿過了蠟燭,吹滅了它。


    “別著急,慢慢迴憶就好了……這麽說的話,你根本沒看清楚到底是誰把你帶到這裏來的是嗎,一點都不記得?”


    曲悅幹脆的搖了搖頭,向著供桌的位置湊近了些。


    她充滿渴望的望了一眼夏北風手中半截已經熄滅的蠟燭,癟了癟嘴,最後還是沒敢出聲。


    “蠟燭我帶的不多,沒有必要的話點一個就夠了。其實我帶著手電來著,不過被別人拿走了,等一會她迴來就好了,你先忍忍。”


    夏北風說著走到了供桌旁,伸手在上麵摸了一把,然後抬手將手指湊近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手指上幹幹淨淨的,連一點灰塵都沒有看到。


    從剛剛進門開始他就發現了這件事情,比起之前跟沈輕歌一起呆著的那個存屍體的屋子,這件屋子麵積雖然更小,但是卻給人一種更加莊重大氣一的感覺。


    盡管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但這屋子裏不僅桌子,連地麵和地麵都是幹幹淨淨的。


    就連香爐都是光可鑒人,裏麵裝著的香灰看起來也是不久之前剛剛留下的。


    供桌下麵甚至還擺著三個青灰色的蒲團。


    看來這裏應該是經常有人來,說是天天有人打掃都不奇怪。


    “你醒過來的時候是被放在這屋子裏的什麽地方?”他靠著供桌,低頭對坐在地上的曲悅問道:“還記得嗎?那個地方有什麽特別的莫”


    “在那兒。”曲悅伸手指了一下右邊的某個角落,“嗯嗯啊啊”了一會,才衝著他搖了搖頭。


    “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地方,我記不太清楚了。”


    夏北風歎了口氣,直起了身體,迴過頭,盯著供桌上那個黑漆漆的牌位。


    “既然問人沒有用,那隻有問一下鬼神了,希望他老人家不要不理我就行。”


    他說完這話,又創造奇跡一般的摸出了三根細香,湊在蠟燭邊點燃了。


    “這位鬼……啊不……”他湊近牌位,仔細的分辨了一下上麵龍飛鳳舞的字跡,重新開口道:“這位名字叫巫溪,職業是鬼王前輩,不知您能不能聽我說句話。我和這個姑娘隻是兩個倒黴蛋,不小心路過您這塊地方。外麵有仇家,我隻好借您地方躲一躲,希望您不要見外。”


    他說完這話,舉起手中的香對著麵前的牌位拜了拜。


    “隻是晚輩還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前輩。若是前輩不覺得我煩,勞煩出來現身一見。”


    “香火貢品絕對不會少,隻求前輩務必幫我解了這道災禍。停我家長輩說,咱們也算是半個同行,就算是給個麵子吧。”


    他說完之後,閉上眼睛,在心裏將這段話重新重複了一遍。


    接著恭恭敬敬的將香插在了香爐裏,然後拉出蒲團來,虔誠的跪在上麵磕三個頭。


    “這個,是什麽神仙啊!”曲悅好奇的看著他這一番動作,躲在他身後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位不是什麽神仙,而是一個……”夏北風想了一會應該如何形容這位“鬼王”前輩,最後暴躁的抓了幾下頭發:“是一個本地非人類界的黑惡勢力頭目,就是地頭蛇。你看這兒正好有他的牌位,我們又離他老人家的總堂口,不拜一下問問他好像也說不過去。”


    曲悅被他這段話哄得一愣一愣的,震驚的看著香爐裏緩緩燃燒的細香,木然的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


    那位小姑奶奶打贏了沒有,對方到底都是些什麽玩意現在還不知道,希望她沒事吧。


    夏北風擔憂的看了一眼被一門之隔的外麵世界,忍不住擔憂起沈輕歌來。


    線香安靜的燃燒著,灰白色的煙筆直的升上空中,慢慢消散。


    “看來他應該是不反感我們,不過也不想搭理我們就是了。”夏北風說著從供桌下麵又拽出了一個蒲團,推倒了曲悅麵前:“你也坐吧,不用害怕,至少呆在這他是不反對的。”


    我怎麽可能不害怕,我現在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一個在長途大巴上遇到的路人大叔,忽然出現在一個鬧鬼的地方,還這麽一本正經的告訴我要跟什麽鬼王聊天,難道我應該第一時間信任你嗎!


    曲悅小心翼翼的拉過蒲團,依舊靠著牆角坐著,時不時的看一眼夏北風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雖然我已經信了。


    又過了一會,夏北風忽然沒話找話一般的對她說道:“對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你說說今年多大了?生日是什麽時候?”


    曲悅說了個日期。


    “出生時間呢?”


    “淩晨三點多吧。”


    “嘖!”夏北風皺著眉,閉上眼睛算了一下時間:“姑娘,以後如果再遇到這種事情,有人問你生日和出生時間的時候,記得他們問的是陰曆生日,你說幾月幾號人家還要給你算,怪麻煩的。”


    “我不知道陰曆生日是多少。”曲悅小聲的嘟囔著:“現在誰還記陰曆的生日啊。”


    “最好還是記一下吧。雖然平時一般用不到,但是用到的時候基本都是大事了,這些在另一邊還是挺重要的。”


    夏北風說著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手放在自己手上。


    曲悅立刻抱著肩膀,充滿防備的看著他。


    “你八字也不是太輕,但也不重。平時倒是不容易遇到這種東西,現在這個地方就不太夠用了。”夏北風歎了口氣,無奈的解釋道:“你把手給我,我給你畫點東西,能讓外麵的那些家夥看不到你。”


    “什麽東西,我自己畫行嗎?”曲悅哀求一般的說道:“我畫畫很好的,你告訴我什麽樣子就行了。”


    “不行,你快點把手伸過來。我挺忙的你別浪費時間。”


    “哦。”


    曲悅將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充滿防備的看著他,滿臉的不信任。


    這是把我當成流氓了嗎?剛剛還抱著我哭呢真麽一會就變臉了,應該說真不愧是捉摸不定的年輕女孩子嗎?


    “我說你啊,用得著這麽防著我嗎?”


    夏北風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向自己拉近了些,摸出了一把彈簧刀。


    曲悅立刻用力的試圖將手抽迴來。


    “你之前沒說要用刀啊!”她一邊喊一邊哼哼唧唧的哭著:“我怕疼,不畫了行不行?”


    “我也沒說要放你的血啊!”夏北風隻覺得自己都要被這個小姑娘氣笑了:“你真不用這樣的,我要向對你做點什麽早就做了,還是說你覺得你這樣就能防得住我?”


    曲悅楞了一下。


    他伸出食指在刀刃上蹭了一下,看著紅色的血絲從傷口裏滲出來,咧著嘴倒吸了一口氣。


    “叔叔我可是為了保護在大街上被搶皮包小姑娘,一個人打七八個流氓的見義勇為好市民。真想把你怎麽樣你覺得你反抗的了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在曲悅的手腕上飛快的畫著什麽圖案。殷紅的血液在曲悅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而雜亂的痕跡,並不疼,隻是有些癢癢的。


    曲悅盯著他的動作,終於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個笑容。


    “見義勇為的好市民不會隨便欺負女生是沒錯,但是你這個因果關係還是挺奇怪的吧。”


    “不奇怪,我就是給你列舉一下我的戰鬥力,還有……”夏北風瞄了一眼曲悅的領口:“我對連衣服都撐不起來的小姑娘沒興趣。”


    曲悅:“……”


    這人到底怎麽迴事啊!


    為什麽明明是個好人,卻總要說一些可疑的問題發言自毀人設啊!


    “好了。”夏北風鬆開了她的手腕,抬起了頭:“之後出去的話隻要小心點,離那幾個一看就不好惹的的家夥遠一點,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曲悅湊近了些,觀察著手腕上的圖案,不住地點著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還有。”夏北風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她的頭:“就算是想減肥也要好好吃飯,要吃肉,別熬夜……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麽迴事,體質一個個都這麽差。”


    “啊?”


    曲悅抬起頭,迷茫的看著他。


    “你胃不好吧,還貧血,夏天是不是總覺得頭暈。我跟你講皮膚不好就是熬夜的原因,買多貴的化妝品不好好睡覺都沒用!你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我也不說什麽了,小姑娘好歹在乎一下自己的臉啊!”


    “哦。”曲悅傻傻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的這些!”


    “你管我怎麽知道的,聽話就是了。”


    夏北風伸了個懶腰,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細香。


    香已經要燃盡了,香灰顫顫巍巍的掉落在香爐裏。


    那位鬼王前輩卻完全沒有要出麵的意思,看樣子是默認了他們兩個在他的廟裏尋求庇護了。


    “啊哈……我都有點困了。”他打著哈欠湊近了門口,小聲的抱怨著:“沈輕歌這家夥怎麽迴事,這麽久了還沒……”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巨響。


    聽上去應該是有什麽重物撞到了門上。


    緊接著門口又傳來了一個男人痛苦的呻吟聲。


    居然是人?


    夏北風驚訝的想著,正準備開門,就聽到沈輕歌冰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小北,別開門,這個家夥暫時還不是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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