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下墜時耳邊響起了唿嘯的風聲時,寧露才猛地迴過神來。


    哎,我為什麽要跳樓……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我為什麽要用“又”字。


    哦,對了,我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死一次了。


    等她反應過來這件事的時候,已經落到了醫院的花壇裏。


    花壇裏大團的菊花發出了細碎的響聲,幾片花瓣隨著她下落的衝擊飄然落下。


    晚風帶著幾片幹枯的落葉從她的身體裏穿過,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最後撞上了牆角,發出了一聲脆響,斷裂成幾片。


    寧露站在花壇裏愣了一會兒。


    沒人看得到她。


    剛剛那輛救護車急促的叫喊著,衝出了醫院的大門。


    來來往往的病人家屬基本上都擺著一張臭臉,低著頭步履匆匆的走過。誰有沒有閑心停下來跟陌生人大打個招唿或者微笑一下什麽的,當然更不會有人注意到花壇裏的花兒不自然的倒向四周這點小事了。


    “大家都挺忙的啊,隻有我……”她自言自語的話說到一半,又停頓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的說道:“哦,對了,我好像也有事來著。”


    她再次低下頭,盯著自己手腕上延伸出來的那根透明的絲線,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一下。


    少女臉上的陰霾隨著這淺淺的一笑一掃而空。接著她便跳下花壇,向著那根線的另一頭奔跑起來。


    因為已經死了,自然也不用顧及交通法規和紅綠燈之類的東西。不知多少汽車從她的身體裏穿梭而過帶起一陣陣旋風吹起了她的頭發。


    她就這麽一路直線的跑過去,一直沒有感覺到疲倦,最後停在了一幢別墅的大門前。


    寧露仰頭向那幢別墅的二樓望去。


    手腕上那根細細的絲線就是從那扇窗裏蔓延出來的。


    那扇窗戶裏掛著淺色的窗簾,隱隱約約的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頑強地透出來,落在了院子裏的草坪上。


    窗簾後麵有一站一坐一兩個人影。


    那站著的人影抱著手臂低著頭似乎正在聽著什麽,過了一會又轉身在身邊的書架裏觀察了一會,抽出了一本書,遞給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坐著的人翻動了幾下手裏的書。抬手拍了一下桌子,仰頭衝著另一個人說了一句什麽,看起來十分興奮的模樣。


    就在寧露看著那兩個人,猜測著他們的身份和談話的內容時。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個低沉的男聲。


    “小姑娘,你也是來找人幫忙的嗎?”


    寧露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猛地迴過頭去,看向身後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中年男人正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好奇的看著他。


    昏黃的路燈透過那男人的身體落在地上。


    沒有影子。


    寧露猛地後退了一步。下意識的想喊一句“鬼啊”。


    她嘴巴剛剛張到一半,隨即想起自己現在好像也是他的同類,隻好默默地閉上了嘴。


    “你離他們家大門遠點,別湊太近。”那男人說著朝寧露湊近了幾步,向她伸出了一隻手“他們家門口有東西,你進不去的。”


    寧露避開了那男人伸向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向門邊挪動了幾步。


    那男人身上黑漆漆的,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看著十分滲人。


    “小姑娘,別怕啊。我雖然現在看著樣子恐怖點,但是我活著的時候也不是壞人啊!”那男人咧著嘴笑了一下,露出了沾滿鮮血的牙齒“我就是喝多了在街上和人吵了一架,結果那個人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刀子把我捅了,才變成這樣的,後來那個人沒被判死刑,簡直是沒天理了……啊,對了,小姑娘,你是怎麽死的啊?”


    寧露小心翼翼的又躲遠了些。充滿防備的盯著那男人,小聲的說道:“我在晚上自己一個人路上走著,就遇到了一個變態……”


    “後來呢?”那男人聽到這話立刻著急的追問下去,眼裏閃動著興奮地光芒。


    “後來的事就……我都忘了。”寧露鬱悶的說道“就是看到一個男的。他看了我一眼,我就就暈了。再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屍體了。其實我死的也挺慘啊,連個全屍都沒有。”


    那男人聽到一半的時候就無趣的“切”了一聲,低著頭不說話了。


    寧露又仰頭看了一眼那別墅上方亮著燈光的房間。


    那坐著的人已經不在房間裏了,另一個人影在窗口一晃而過,緊接著那房間的燈光就迅速的暗了下去。


    “大叔……”寧露盯著那黑暗的房間。小聲的開口問道:“你在這等著什麽,這房子裏住的是什麽人?”


    “你不知道這裏住的是什麽人?”那男人不可思議的看著寧露,驚訝的提高了音量,衝著她喊道:“你都不知道這裏住的是什麽人,那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來做什麽,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裏來了。”寧露委屈的看著那男人,吸了吸鼻子,一副受到了驚嚇的模樣“你別兇嘛,我是真的不知道這裏住的是什麽人。”


    那男人看到她這模樣立刻收起了激動地表情。


    “這裏住著一個能幫我們報仇的人,不光是我,還有挺多家夥在等著那個人出來幫忙。”那男人簡單地對寧露解釋了一句,又憤憤然的說道:“可他根本不出門,出門了也不看我們一眼,簡直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呃……”寧露低頭思索了一會,又抬起頭疑惑的問道:“他能幫你們報仇,所以你們在這裏的等他,這個我聽明白了……可是,他為什麽要幫你們報仇呢?”


    “因為我死的冤啊!”那男人不假思索的迴答,說話的語氣顯得那麽的理所應當。


    在看到寧露依舊不解的眼神之後,他不耐煩的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滾遠點。


    “你個小丫頭當然不明白,你連死都死得不明白,怎麽會懂報仇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


    我當然知道報仇很重要。


    現在讓我見到殺我的那個變態我也一樣想把他碎屍萬段,讓他死的比我還難看。


    可是那個能幫你們的人憑什麽無緣無故的就要幫你們報仇?他又不欠你們的。


    他又不認識你是誰。不幫你不是很正常的嗎?


    你到底在生什麽氣?


    寧露在心裏抱怨了一陣子,鬱悶的轉過頭去,盯著腳下的一顆小草開始發呆。


    那男人把寧露趕到一邊去,自己氣唿唿的念叨了一會“現在的年輕人啊”之類的牢騷。


    過了一會。他也沒聽到寧露的反駁,可能是又覺得無聊,又或者想再次教育一下身邊的少女做“人”的道理,便再一次開口衝著寧露喊道:“哎,那邊那個小姑娘。你過來。”


    寧露抬頭看了他一眼,不僅沒過去,反而又離他遠了些。


    就在這時,他們身邊的大門緩緩的打開了,一輛越野車開著亮白色的車燈,從院子裏開了出來。


    “哎……白天那個……”寧露驚訝的看著車裏的司機,努力的思考了一陣子,組織了一下語言,又戒備的看了一眼另一邊的男人,小聲的了一句:“白天在醫院裏那個削蘋果的帥哥……”


    那輛越野車飛快的消失在了兩隻鬼的視線中。鐵門也再一次關上了。空蕩蕩的小路上隻剩下了兩隻幽靈站在門口,神情複雜的看著院子裏的別墅。


    那男“人”捂著自己的肚子上的傷口,一臉憤怒的衝著越野車開走的方向“呸”了一聲,大聲的罵道:“有錢有什麽了不起的,裝什麽逼啊,車燈開的那麽亮,晃瞎人眼睛了知不知道!”


    你都死了啊,誰還管你眼睛瞎不瞎啊!


    寧露對身邊“人”的叫罵充耳不聞,她目不轉睛的盯著院子裏的別墅,眼睛一點點的亮了起來。


    那個“削蘋果”的帥哥從這裏出去了。


    也就是說。住在這裏的人是……


    她興奮的瞪著眼睛,一步一步的向那扇緊閉著的鐵門走去。


    “哎哎哎,那個小姑娘!”那男人停住了罵人的語句,衝著寧露的背影喊道:“我都告訴你了。這家門上有東西,你進不去的,你怎麽就聽不懂呢!”


    寧露緩緩的伸出手,觸碰了一下鐵門上的雕花。


    “你別碰它啊,那玩意碰一下你就……”那男人咋咋唿唿的喊聲猛地停住了。


    他大張著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寧露的身體從那鐵門中穿過。一步一步的走進了院子裏的草坪上。


    “不會吧,難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可以過去了?”那男人自言自語似的問了一句,也學著寧露的樣子伸手摸了一下那鐵門。


    空氣中響起了一陣細小的電流聲。


    他像觸電一般猛地縮迴了手,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本來就十分虛幻的手臂。


    手臂下方的整隻手都消失不見了。


    “那東西還在啊!”他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臂,又抬起頭看著院子裏寧露的背影,困惑的皺起了眉“這小丫頭,怎麽迴事啊!”


    寧露已經趴在別墅一層的落地窗邊,扯著脖子向屋裏張望著。


    屋裏的夏北風正斜靠在沙發上,翻動著一本書。


    他穿著一件棉質的睡衣,那條受傷的腿搭在茶幾上,褲褪挽到膝蓋,露出了小腿上厚厚的一層繃帶。


    他一隻手舉著那本看不清封麵的書,慢悠悠的翻動著,另一手則端著個茶杯,時不時的抿一口茶水,顯得整個人悠閑又舒服。


    “哎,我就說嘛,果然是他!”寧露趴在玻璃窗上,努力的瞪大了眼睛看了一陣子屋裏的擺設,猛地倒抽了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捂著胸口,露出了一副身受重傷命不久矣的浮誇表情。


    “臥槽,他們家居然這麽有錢!”


    夏北風眯著一隻眼睛,用眼角的餘光向窗外掃了一眼,看到寧露那活潑的身影,立刻將視線集中在了書頁上,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現。


    與此同時。他的心裏也冒出了一個巨大問號。


    這姑娘是怎麽進來的?


    他盯著書頁上的一個字,腦子裏的思緒卻飛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他從寧露其實沒死透,可能還是個生魂,所以不畏懼大牆上的符咒這種普通的原因開始。一直想到這姑娘說不定是什麽天神下凡投胎曆練,跺跺腳就能震動三界這種玄幻的展開。將各種各樣的假設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最後終於得出了一個(自認為)最可能的結論。


    葉白羽,你在我家牆上畫的那東西大概是過期了。


    院子裏的寧露自然是不知道夏北風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在從“跟我在一個房間住了兩晚上的大叔其實是個隱藏很深的土豪”這個事實帶來的震驚中恢複了過來之後,就又一次湊近了那扇窗戶。第一次認真的觀察起正在讀書的夏北風來。


    “這麽看久了,這個大叔好像也挺帥的啊!”寧露盯著夏北風的臉,小聲的自言自語著:“隻是可惜我不好這口,隻能算了。不過要是他弟弟的話,我倒是願意考慮一下。”


    我家小天,你就別考慮了,輪不到你的。


    而且啊小妹妹,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男人這個東西啊,還是年紀大點的好。


    而且這個世界上還有那種看起來挺年輕。實際上已經幾百歲了的老怪物存在。


    雖然你也沒機會再長大了。


    夏北風低下頭喝了一口杯子裏的茶水,繼續淡定的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


    嗯,水都涼了,怎麽還沒人迴來啊!


    他正這麽想著,就聽到了窗外傳來的汽車響動。


    寧露也聽到了這聲音。她迴過頭去,看到了身後兩道刺眼的汽車燈光慢悠悠的向院子裏接近。


    “大叔,你那位去看漫展的弟弟迴來了。”


    沈洛天甩著鑰匙走進了自己家門。


    他一開門,就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一股肉香,引得他不由自主的食欲大振。


    “哥,你做什麽了?”他仰起頭吸了一口氣。驚訝的說道:“您老都撞成這樣了,還有閑心燉排骨,也不嫌累啊!”


    “不是我做的。”夏北風合上了手裏的書,衝著沈洛天揚了一下下巴“自己去廚房裏吃飯去……這麽晚了還好意思迴來。沒把我車蹭了吧。”


    “誰這麽有同情心,還給你做飯吃,簡直是大愛無疆人間活佛!”


    沈洛天說話間就幾步竄到了廚房,打開了灶台上的砂鍋蓋子。


    就在鍋蓋打開的那一瞬間,濃鬱的香氣隨著花白的整齊向他的臉上撲來。


    鍋下麵的小火還沒關,那鍋裏還剩著多半鍋的冬瓜排骨湯。正在”咕嚕咕嚕“的冒著泡,白花花的湯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


    “我哪敢蹭你那個寶貝車啊,迴頭你再把我拆了怎麽辦!”沈洛天一邊大聲的衝著客廳裏喊著,一邊從櫃子裏摸出了一雙筷子,撈了一塊排骨叼在嘴裏,才迴頭拿出了一隻碗。


    “你吃你的就是了,哪這麽多廢話!”夏北風望著廚房裏沈洛天盛湯的背影,又想起了一件事。


    “吃完了記得洗碗!”


    “知道了。”


    夏北風於是又重新低下頭開始翻動起手裏的書。


    而窗外的寧露,則徹徹底底的被他無視了。


    沈洛天吃完晚飯之後,就再次迴到客廳裏,打開電視,摸出了遊戲手柄。


    “你就不能有一天不玩遊戲嗎?”夏北風一邊翻著書一邊抱怨“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玩也就算了,我迴來了你還玩,就不能跟我聊聊?”


    “當然能啊!”沈洛天一本正經的坐直了身體,盯著夏北風問道:“我親愛的哥哥,請問您想跟我聊什麽?”


    夏北風這話本來也就是順口的抱怨,此時被弟弟目不轉睛的盯著看,一時間倒還真想不出能聊點什麽。


    “呃……”他放下了手裏的書,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沈洛天點點頭,期待的等著他說話。


    悠揚的新聞聯播開場音樂迴蕩在空曠的客廳裏。


    兩個男人坐在沙發上,相對無言。


    站在窗外的寧露默默地低下了頭,踢動著腳下的一塊小石子,簡直有些不忍心再看他們了。


    那小石子在她腳下滾動了幾圈,終於在她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之後,飛一般的撞上了那扇落地窗。


    屋子裏的兩個人不約而同轉過頭來,麵帶殺意的盯著空蕩蕩的窗外。


    寧露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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