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禦書房陪皇上嗎?如何出來了?”


    “皇阿瑪以‘團圓’為題,命大家作詩,許是我做得太好了,搶了大家的風頭,弘晝領著他們把我給趕出來了。”看來玩得很高興的,我走了兩步,可能是積雪太深了,花盆鞋沒有踩穩,險些給摔倒了,幸虧弘曆伸手一扶。


    弘曆道:“額娘,兒子扶您如何?”


    我自然沒得拒絕的道理,他便扶著我一路走在這紫禁城內,遙想起當日與弘曆初相識的日子,如今終究還是撥開雲霧見月明了。


    走到了禦河旁邊,更是想起了當日在禦河上發生的事情,此時禦河上也是冰封著的,因為今年的雪要比往年的大,估計冰就更加的厚了,我感歎道:“六年了,真是浮生如夢啊!你我的母子緣竟然已經六年了。”


    “是啊!這六年來,我每一天都在想,若是當年我沒有受辱,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入紫禁城的,他拋棄了我,我從來都不想要他。”弘曆扶著我的手,走到了禦河之上,到了禦河中央自然也不會有隔牆的耳朵了。


    弘曆雙眼深邃地瞧著遠處鳳鳴軒高高聳立的角樓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和兮的家仆狠狠地把我毒打了一頓,嘲笑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對我說,他家的小姐是多麽的名貴,我這輩子都是配不上的?我想,若是我能夠入宮成為皇子,還有什麽配不上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還有什麽顯赫的世家能夠比得過皇家呢?”


    弘曆說得那般癡情,令我莫名其妙地想要去心疼他,他搖頭道:“可惜啊,我萬萬沒有想到啊!她與我竟然一樣出生在這個皇家裏,是我的親生堂妹,與我有著同一個瑪父,區別便是她從小就受盡人的寵愛,而我從小就受盡人的遺棄,額娘啊,你可曉得那段時間,我是如何痛苦啊?我對和兮是又愛又狠、又羨慕又嫉妒,遠不得、近不得、離不得、棄不得,那時,我就想,既然命令讓我命中注定得不到最愛的女人,那麽我就一定要得到這個天下,這就是命運如此安排,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突然他雙膝曲下跪在我的麵前,道:“今天,這一切我都得到了,這一切都是額娘的功勞,謝謝您,謝謝您給我這一切。”


    我急忙攙和著他的手扶他起來道:“弘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爭取來的,額娘並沒有幫你什麽?”此時空中又飛起了雪花,我拍了拍他大氅上的雪花道:“別著涼了!該是我對你說謝謝才是,如果不是認你當兒子,當年我早早就死在慈寧宮了,如果你不出謀劃策,與我相互扶持,我根本就沒有能力鬥垮甄嬛,根本就不可能如同今天這般在後宮之內無人敢媲比。”


    “皇阿瑪說了,過了年就會著手冊封後宮嬪妃的事情,額娘即便不能當皇後,皇貴妃的位置總是跑不掉的,但是並不見額娘多高興,不知道額娘如今還有什麽煩惱?不知道弘曆能不能為您解憂呢?”


    既然已然是後宮之主,無人壓製了,我又什麽好高興的呢?不管給我什麽樣子的位份,我與胤禛也不可能迴到從前了,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橫在中間的隔閡不可能就這般消失的?就好像釘子盯過之後,不可能不留下痕跡的。


    弘曆試探地問道:“是不是因為十三叔的緣故?”提到胤祥,我隻覺得滿心的滄桑與悲涼,若是他還活著該多好?如果注定我們的緣分如此淺薄,倒不如從一開始就遙遙相望的好,隻要他還能夠活過來,我什麽都願意的。是不是那段時間,我們把所有的幸福與快樂都享受完了,所以老天爺才會這麽快將他的性命收迴去呢?


    “額娘,我知道您曾經與十三叔有過露水情緣,但是此時此刻,您依舊是皇阿瑪的妃子,更何況十三叔已經不在了,您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再記得過往之事兒,不然那段往事會讓您萬劫不複的,皇阿瑪與您二十餘載的夫妻,即便他有待你不好的地方,二十餘載把那些好的地方摘出來也肯定比十三叔要多的。”


    難為還有人與我談論起胤祥來,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機會議論起他了呢?


    我點了點頭,道:“你皇阿瑪自然是待我好過的,可惜啊!他對我的傷害是不能抹滅的,這女人呐,從來都是把自己的男人當成天一般來對待的,但是這天若是負了她,她什麽事兒都能夠做得出來的,所以額娘也要提醒你,你待你府中的妻妾,可要平衡著來,莫要讓她們平生怨氣,一旦她們對你寒了心,你便再也暖不熱了。”


    雍正十二年元月,幾乎整個月都在宴請,這是每年的慣例,漸漸地也就習慣了,隻是往年總是有人與我爭鋒,沒想到如今卻唯有我可與胤禛並肩了,那一場場的宴席,我越發地看到了空虛與寂寞。


    這樣的日子好似行屍走肉一般,越是得到了這一切,卻越發地不想去靠近胤禛,仿佛沒有任何地理由去靠近了,他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思般,很少來擾我,反倒多去了啟祥宮,那齊妃雖然不再承寵什麽的,但是並不如我這般與他之間隔著“歡宜香”這般的算計。


    齊妃即便心中怨他,也是不敢恨他的,在她那裏許是能夠得到一些過往的迴憶,欣妃、意嬪也比較得以倚重,唯有如嬪,她是真心在後宮之中熬日子的,對胤禛是半點心思都不上的,反倒整日裏與我在一起,陪著我照顧弘曕。


    這日裏,我正在哄弘曕,這孩子生得格外的好看,小鼻子小嘴兒的對我而言都覺得很是稀奇,懷中摟著個孩子,沒理由的高興,我如今也沒得別的事兒,整日裏心思也都費在這孩子身上了。


    他可能是當日經曆了永壽宮的大事兒,膽子有些小,小拳頭總是拽著緊緊的,讓他抓住了手指,就是放不開了的,素日裏,他的事兒我都親力親為,故此,他待我是極其依賴的,一般離不得。


    如嬪手裏握著一大束紅梅進來了,有人替她退下了身上的披風,拍了拍身上的寒氣,有人遞給她一個暖手壺,她便將紅梅遞給了碧痕道:“這是剛剛摘下的,快為娘娘插起來。”


    我道:“今兒看上去挺高興啊?什麽事兒這麽樂?”


    她走了進來道:“對了,娘娘,今兒我去摘梅花,路過千雨閣的時候,遇見一群小太監在打趣一個傻子,那傻子竟然說自己是伺候往生的怡親王的,然後走錯道,找不到他伺候的地方了。”說著如嬪“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道:“這個傻子啊,可真是個傻子,想那怡親王已經辭世這麽多年了,他伺候的是誰啊?”


    聽到“怡親王”三個字的時候,我隻覺得心上被人狠狠地紮了一針,納悶地問道:“什麽?”


    “娘娘,您也覺得好笑對不對?何人不知道早早雍正八年的時候,怡親王就病逝了,當時皇上可是為替怡親王辦了國喪的,舉國穿孝啊,當初就因為誠親王在怡親王的靈前不悲慟,被皇上還狠狠地叱喝,皇上還說他不傷心,毫無兄弟之情,將她發配到遵義守靈去了。這傻子,可真是什麽都敢說?不過倒是逗大家好生高興的。”


    說著如嬪很是愉快地笑了起來,從前她還不敢這般隨意,此時,我在後宮之中如此風光,她作為我的宮內人,自然也跟著一起風光了,故此性情開朗了不少,我倒是無所謂的,我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讓她來做也是好的,故此多少有些縱容她,再說她這個性子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不過是在宮中玩玩樂樂而已,胤禛也不怎麽理會她?她如今活在這個宮內就如同個公主似的,不必盡妃嬪的義務,卻可以享受妃嬪的待遇,一時間我倒是覺得她是後宮之中最為幸運的人了。


    “怡、怡親王?”


    “嗯!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傻子?傻乎乎的,大家都在那裏鬥他玩,後來蘇公公來了,把他給帶走了,說他的腦子出了問題,說的都是胡話,可是那個傻子可不這樣說,說他啊,天天跟怡親王在一起……。”


    “那傻子被帶到哪裏去了?”我追問道。


    如嬪搖了搖頭道:“這不太清楚,不過我覺得那傻子好玩,就跟了兩步,好像是往‘祠宗宮’去了吧!遠遠地還聽見蘇公公訓他‘小兔崽子’之類的。”


    祠宗宮?我心中疑惑起來,這是存放祖宗排位與畫像的地方,極其隱蔽,一般逢年過節時帝後會攜後宮嬪妃皇子皇孫去朝拜,平日裏鮮有人去的,那傻子怎麽會送到那裏去呢?


    “你沒問蘇公公為什麽派個傻子在那地方當差啊?”我試探地問道。


    “蘇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我哪裏敢問嘛,不過我遠遠聽見蘇公公說什麽‘當初選了你就是因為你神誌不清,不會泄密,傻裏傻氣的也好可操控,誰曉得你這個舌頭也不省心,早知道應該派個啞巴過來’。誰知道他們在做什麽鬼?宮裏當差就要伶俐的,這傻子如何被使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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