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我還能明白他們的一片苦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逐漸的,我的性情再也不能自主,仿佛那張床才是我的一切,其餘的一切都是浮雲,都是過眼雲煙,我心甘情願的以我所有的一切如生命、自由、健康、名利、權勢等等為代價,卻享受那片刻的快感與舒坦,如同處在雲端的自由,躺在上麵,可以不吃不喝,快活勝過神仙,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恨,什麽你死我活的鬥爭,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情,什麽寵冠後宮的恩典,統統都是狗屁。


    誰敢攔著我躺在哪張床上,誰就我的敵人,頌芝怕我不能自拔,開始好言相勸,接著是分析利害關係,再則把我恐嚇威脅,到了最後恨不得拿著繩子將我綁起來,我開始是自責,求著她們好好地把我看好了,立誌一定要戒掉毒癮,接著便是感性戰勝了理性,開始覺得他們厭煩,漸漸地演變成厭惡,拒絕聲諾的診治,甚至還出言叱喝,對頌芝是又打又罵,在宮殿裏是又吵又鬧,更瘋子似的又哭又叫,還動口咬傷了聲諾,若不是他打昏了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皇上連著數日都來看我,我覺得遲早是要露出馬腳的,查出我染上毒癮一事還算是無關痛癢,若是牽扯到皇太後,我就算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死的了,我心中也惶恐,可是卻又管不住自己,聲諾跟頌芝就更別提多擔心了。


    那日清晨,我悠悠地睜開眼睛,感覺神清氣爽,心情大悅,屋內放著四顆如碗大的夜明珠,在夜裏如同白晝,大理土司一共朝貢了五顆,其中一顆賞賜給了和惠公主,其餘的一並搬到了承乾宮,後宮之中人人都眼紅,可以名正言順地不使用紅燭了,五行術也就被我無聲無息地破解了,沒有了五行術促進罌粟醉仙蠱的蠕動,我睡眠的時辰也漸漸地減少了,若不是感覺對罌粟的依賴越來越嚴重,我會覺得我是這紫禁城裏最享受的女子。


    頌芝道:“眼看冬天就要過去了,倚梅園的紅梅就要謝了,我們好些日子不曾出去走走了,我扶您出去看看那紅梅好不好?”皇上精心栽培的一園子紅梅,在白雪皚皚的冬季裏是紫禁城裏一道亮麗的風景。


    “她開著我都不去看,何況是要謝了呢?”我不以體會,趁著精神勁兒好,想著說寫寫字,好等著皇上來了指點指點,難得她在我起床的那一刻不耳提麵命的告訴我身體裏的毒又深入一份了,我便也安得輕鬆。


    “正是要謝了,才開得最好的了,白雪蓋了一冬,難得探出頭來,去看看吧!”見她如此說,不免有些動心了道:“暗香浮動,倒是好的,折兩枝迴來,插在皇上昨兒賞賜的那永樂年間的青花瓷花瓶裏可好?”


    “好得很!”頌芝見我鬆口滿意地笑了笑,好似終於哄動了我特別的有成就感。


    “叫上聲諾,我在病中,帶著太醫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是想著雖然日日都能見麵,卻為了免得落人口舌而不敢多談,多半都是討論我的病情,我打心裏關心他,渴望他能夠好好的,把他當成一個親人般關懷了。


    “啊,手爐有些涼了,我去換一個,百合你陪著主子先行一步!”臨了出門時,頌芝又折了一迴去,我披著一件煙羅紫滾毛玄狐玄狐披風,正是當日皇上見我冷而賞賜的,這玄狐是一品材質的,唯有鳳冠、雀羽能與之媲美,帶著同色的抄手便朝倚梅園而去,積雪慢慢地散去,紫禁城宛如被雨露清晰過一般,格外的明亮與清新。


    “娘娘,常出來走走是好的,如此才能心有所念,不會總是牽強掛肚的。”百合扶著我走在前邊,聲諾尾隨其後,再往後還有小桌子、小鄧子跟著,以便我隨時差遣,自然他們都是無聲的聾啞人而已,想起這兩名字還是清顏取的呢?


    “是了,出來走走,倒是沒那麽牽掛了,隻可惜我自己也控製不住自己了,不知什麽時候就……”轉眼就到了倚梅園,我們一路閑話家常些,談論著紫禁城的風景如何美麗,也談論著紫禁城的紅牆黃瓦如何聳立數百年而不倒。


    倚梅園的雪還沒有完全的劃開,紅梅之上依舊微微白頭,地上一層薄薄的雪花,踏上去咯吱咯吱的作響,聲諾道:“雪花是上天派來探視人間的使者,故此稱之為‘天使’。”


    “天使?”我疑惑道。


    “清顏說的,她說她最喜歡紫禁城的雪花,她說金鑾殿前那片遼闊而磅礴的空地,被白雪覆蓋得特別的幹淨特別的美,她渴望在那兒跟心愛的男人一起玩雪,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裏畫圈圈……”


    “她倒是不跟我說這些的……”無緣故地想起那丫頭來,便愣愣地出了神,殊不知撞到了一隻紅梅上,枝幹上的積雪沙沙的飄落,惹得一聲的雪,百合忙著替我拂拭,卻有一隻紅梅插到了發髻裏,一時不能拿出來,聲諾上前一步幫忙將紅梅折斷取了出來。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聲諾有感而發地念叨,我這才發現這段時日來,他照顧我的病情都消瘦了,清顏到底是在何等心境之下對聲諾說了那樣的話?此時聲諾肯定是極其懷念她的那一聲“三哥”吧?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突然從梅林的那邊傳來一個聲音,有人拍著手掌,隨後道:“這首清平樂乃是李後主思弟深苦而做,不知孟太醫是在思念何人而有感而發呢?”


    一道宛如落霞般的虹影款款從梅林裏走來,隻見她穿著一件雨過天青色蘇繡月華錦長裙,披著一件純白色滾毛邊鬥篷,手中拿著幾枝開著豔豔如火的紅梅,朵朵盛開的紅梅擋住了她的半邊臉兒,倒是不知是何許人也,越是走近便越是熟悉,卻越是想不起來是何人?


    “原來是安嬪娘娘,奴才給安嬪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安嬪娘娘吉祥……”聲諾忙著上前行禮問安,百合也略略的俯身表示請安,我不由心中狐疑,何時她的嗓音已經好了,而且更勝以往,若不是見了真人,我隻當是聽錯了呢?金玉圓滑,天然璞玉,的確是動聽的。


    “原來安嬪娘娘的嗓子已經康複了,如此奴才也放心了!”聲諾甚為開朗的說道,他一直懷疑自己的能力有問題故此才治不好安嬪的嗓音的,以我之見,無疑是後宮之人嫉妒她得寵,而歌聲可令人繞梁三日而內心嫉妒下的毒手才總是不見好的,我又怎會忘記當日她喂我吃下炭灰的情景呢?索性讓聲諾不再為她治病了,免得還落不到好,被惠嬪旁敲側擊的明朝暗諷。


    “本宮的嗓音好不好,孟太醫關心麽?本宮以為孟太醫見本宮失寵,故此躲之不及呢?”安嬪甚為不服地說道,聲諾隻是不驕不躁地答道:“奴才才疏學淺,治了許久都不見效不得不請求院判大人另尋他人為娘娘您治療,絕無此意!”


    “哼!”安嬪挑嘴一笑不以體會朝我道:“聽聞福嬪病了,今兒看來氣色倒是好,隻是這倚梅園梅兒好似不歡迎你,否則也不會掛著你的發髻止住你的步伐了。”我強忍著氣想著小小的一個從窮鄉僻壤裏出來的小丫頭片子敢在我的麵前囂張?不過經曆了這些日子她也是成熟不少的,想著當初手句話都會哆嗦的,如今卻榮辱不驚,底氣十足了,如今還敢來挑釁我?


    “你怎不說是梅兒舍不得我走,故此拉扯著我停留呢?反倒安嬪你,這倚梅園的梅兒可不是誰都能折了的?”這梅花是為純元皇後而種植的,皇上把它當成是心肝寶貝似的,灌溉著一翻難以傾述的情義,若非十分寵愛之人誰敢冒犯?


    “這話真好,若非有孟太醫,本宮當真折不起這梅。”安嬪若有所指地朝聲諾看去,他隻是低頭不語,“菀妃娘娘想著在屋內插上幾枝紅梅,本宮隻是代勞而已,福嬪若是有意見,隻管找菀妃娘娘說去。說來出來好一夥兒了,寶鵑,咱們迴去吧,見了不想見的人,心裏總是堵得慌!”說著便朝我輕蔑地看了一樣,伸手扶著寶鵑的手要離去。


    “慢著!”我豈能如此放她走,我上前一步喝住她,聲諾怕我惹是非,想著上前阻止,被我一手攔下,我款款道:“安嬪妹妹,你、我雖都為嬪位,但是九嬪品級,本宮在你之上,要告退,總該行個告退的禮兒才算的。”她沒有封號就是比我矮上一級,即便不行跪禮,這個俯身的敬禮是少不得的。


    “你?”安嬪迴頭不服看著我。


    “莫非妹妹忘了該如何行禮?百合,勞累你教教安嬪娘娘宮中的禮數吧!”當日的情景一點點地浮現在眼前,我至死都不會忘記的,若非我的身子骨不中用,沒的心思對付,而她又剛好失寵,多的是人嘲諷打壓,便壓著沒動手,殊不知她有死灰複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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