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魈的叫聲才落,斑奴已經從大殿裏躥了出來,滿臉警惕地湊到了少年身邊。


    在它身後,先前被異蛇嚇壞了的猴子們唿啦一下又全都跑了出來,個個趾高氣揚、喜笑顏開,踩得滿地銅錢叮鈴啷當的一陣亂響。


    齊敬之翻身躍上斑奴的脊背,朝前院的方向一指。


    黑白虎紋異獸立刻騰身而起,自石台上飛撲而下。


    它撒開四爪,猶如一道黑白交纏的旋風,自空曠的院落中一卷而過,不但視兇威赫赫的虎煞煙雲如無物,還順帶著將那團正在重新聚合的異蛇踩碎大半,而後方才誌得意滿地一個縱身,輕鬆躍過了院牆。


    前院中立著一頭足有兩人高的獨腳怪猿,黃目赤鼻、獠牙外突,肌肉虯結隆起,身披白色長毛,通體透著一股兇戾剽悍之氣。


    它輕舒猿臂,一把抄起一條萬錢大蛇,爪子緊緊攥住蛇頭,就好似握著一根長鞭,在頭頂似慢實快地掄了兩圈,隨即狠狠抽向另外一條龐大蛇軀。


    霎時間,隻聽一聲鏗然脆響,有如銅鐵交擊。


    被擊中的那條大蛇驟然膨脹了一圈,旋即轟然炸開,化成數千上萬枚銅錢四下崩飛。


    做了一迴長鞭的萬錢大蛇自然也沒能幸免,先是渾身一陣嘩啦作響,繼而由禿尾直至尖嘴,一寸寸爆裂開來,同樣拋灑下散錢近萬。


    隻有少量蛇軀不曾現出銅錢之形,兀自掙紮蠕動,想要再次聚合在一處。


    “前輩!”


    一臉欣喜的齊敬之大聲招唿了一句,目光落向了老魈的額頭,隻因那裏正有一道玉白色的山紋浮現而出,光華熠熠、奪人眼目。


    被這道山紋的玉白色光華一照,老魈腳下的那些殘破蛇軀身形立止、靈韻頓失,仿佛一瞬間就化為了死物。


    接著隻見老魈張口奮力一吸,便有淡淡的青色瑩光從那些蛇軀乃至滿地銅錢裏析出,紛紛投進了它的巨口之中。


    見狀,齊敬之不由微怔。


    在他的感應之中,這些青色熒光似乎是蘊藏在買山錢裏的山中靈韻,隱隱帶著些許萬壑鬆風的玄妙韻律。


    他明明記得自己初見老魈前輩時,這位山神仆役額頭上的山紋是青色的,如今卻轉作了玉白之色,更以買山錢的青色靈韻為食,莫非當真改換了門庭?


    到了此刻,除去被截殺的兩條萬錢大蛇,其餘逃至前院的異蛇皆已逃遁無蹤。


    老魈砸吧砸吧嘴,頗有些意猶未盡。


    它瞪著眼睛打量了斑奴半晌,又瞧了瞧齊敬之,隨即目光越過少年,死死看向了他的身後。


    齊敬之訝然迴頭一看,就見身後的院牆已經被姍姍來遲的虎煞煙雲籠罩,兩個碧色童子立身牆頭,十幾隻肉翅飛虎猶如飾品,掛在了它們的青衣上。


    “前輩莫要誤會,這兩頭虎耗鬼已經死了,如今不過是兩具沒有靈性的屍殼罷了。”


    齊敬之說著,又以磬錘在玉磬上敲了一記。


    “鐺!”


    隨著清脆的磬聲傳蕩開去,無論是兇威更著的童子、飛虎還是壯大了不少的虎煞煙雲,立刻聞令而動,飛快湧入了虎煞碧玉磬之內。


    老魈又盯著少年手裏的玉磬看了片刻,這才朝他咧嘴一笑,一身兇戾之氣隨之盡數收斂,露出了原本的安詳沉靜神態。


    齊敬之心頭頓鬆,將虎煞碧玉磬收迴了手掌之內。


    他雖不知自己離鄉這大半年裏小鬆山出了什麽變故,但老魈前輩的性情明顯一如從前,並沒有什麽大的改變。


    隻見老魈一個縱躍就到了齊敬之身前,沒有急著與他親近敘舊,而是伸出一隻猿爪,使勁兒捋了捋斑奴脖頸上的白色鬃毛,看樣子竟頗有些愛不釋手。


    斑奴這廝頭一迴見到老魈,先前聽到其吼叫時還頗為警惕,此刻被猿爪一捋,非但不閃不避,反倒頗為受用,兩眼微微眯起,舒服地打了一個響鼻。


    “天衣教的狗皮老道前輩曾說,山魈有以虎為子者,還喚自己的虎兒子為‘斑子’,如今一見,此言應當不虛。隻可惜老魈前輩並不會說話……”


    齊敬之才生出這個念頭,忽就聽老魈吐氣開聲:“這是……什麽……馬?”


    這位山神仆役的嗓音頗為渾厚洪亮,震得齊敬之耳中嗡嗡作響。


    見少年臉上露出訝異之色,老魈咧嘴一笑,透出幾分得意,隻是說起話來有些磕磕絆絆:“我得了……祖宗恩澤,三……月前就……能說話了。”


    “前輩是白雲洞君袁公的後裔?”齊敬之雖是詢問,語氣卻頗為肯定。


    他如今眼界大開,見識早非數月之前的那個山野少年可比,自家仙羽山便有放鶴碑那等神物,白雲洞君身為陰母再傳弟子,隔空給有出息的後輩賜下些好處,那是再尋常不過之事。


    更何況這位老魈前輩身為前代山神的仆役,獨守小鬆山冥土神府數十年,忠義之心可見一斑,若非祖宗顯聖,絕不可能輕易改換門庭。


    果然就見老魈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毛:“歲數夠了……身有功德……就夢見了祖宗。”


    齊敬之立刻就聽懂了,知道這所謂的歲數夠了,應當是老魈前輩血脈勃發,被白雲洞君一脈的大能甚至是袁公本尊感應到了,至於身有功德則明顯是另一道門檻。


    說起來,老魈前輩與洵江那頭金睛水蝯都是神仆,但行事做派卻是天差地遠,不但從未滋擾過小鬆山周邊山民,還盡忠職守、庇護一方,遇上虎精和倀鬼不惜拚死一搏。


    念及於此,齊敬之心頭的喜悅之意更濃,當即學著自家師尊的樣子,向老魈打了一個稽首:“晚輩仙羽山玄都觀門人齊敬之,亦是道門一脈,見過前輩!”


    老魈見狀,也雙爪抱拳,怪模怪樣地迴了一禮。


    禮罷,它又撓了撓腦袋,猶豫道:“祖宗說我歲數還小呢,若是遇著了道門中人,長胡子的就恭敬稱唿一聲前輩,沒胡子的……”


    似乎是不經常開口說話的緣故,老魈起初還有些生疏,但說著說著就明顯順溜了幾分。


    他頓了頓,瞪起一雙怪眼,斜覷著齊敬之隻是略有些青茬的下巴:“沒胡子的就叫道兄!”


    齊敬之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前輩說笑了,您的歲數怕是比我阿爺都大,更何況從咱們相識起,我可就以前輩相稱了!”


    老魈卻是堅決搖頭,一字一句鄭重說道:“祖宗最大!我不是前輩,你是道兄!”


    聞聽此言,齊敬之頗有些哭笑不得,卻也知道這位前輩性情剛直,既然祖宗有吩咐,怕是不會輕易罷休。


    他靈機一動,伸手指了指老魈下巴上亂糟糟的白色長毛:“您有胡子,我喚一聲前輩乃是理所應當!”


    聽見這話,老魈明顯吃了一驚,連忙用爪子摸了摸下頜,接著就愣在了原地,眉毛更是擰成了一團。


    見狀,齊敬之輕咳一聲,趕緊轉移了話題:“前輩似乎很喜歡我這坐騎?它叫斑奴,原本是一匹凡馬,機緣巧合之下得了虎煞和金煞,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似乎是複蘇了一絲上古仁獸騶吾的血脈。”


    說罷,少年忽而心頭一動,暗忖道:“斑奴得了騶吾幡靈的認可,說不得血脈還要生發,雖說這所謂仁獸的成色差得有點多,卻也未必不會祖墳上冒青煙。要不……今後對這廝好一點兒?”


    老魈被齊敬之的問題分散了精力,忍不住又伸爪摸了摸斑奴的鬃毛,咧嘴笑道:“我們猿猴一族最喜歡馬兒了。”


    “我聽祖宗說起過……我有個遠親,本體乃是噓猿,最擅長醫治龍駒,如今在碧落宮的牧龍院任職。將來我若是修行有成,就可去投奔他,也好謀個正經出身……”


    老魈說出這個連齊敬之也頗為吃驚的消息,忽而話鋒一轉:“祖宗的道理總是好的,我有胡子,我是前輩!”


    這頭跟腳深厚的山中老魈先是指了指自己,接著又指了指少年:“你沒胡子,你是道兄!”


    不好意思哈,兼職寫書,周末和周一反而可能比較忙。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恢複正常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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