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璜將一番話勉力講完,僅剩的的那股心氣登時就泄了大半,隻是仰麵直勾勾地瞪著眼睛,也不知在看些什麽。


    齊敬之忽然開口問道:“你進了那座袁府,有沒有聽過婉兒這個名字?有沒有見過一個玉枕?”


    聞言,李璜呆滯的眼珠左右動了動,很是思索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答道:“婉兒?沒聽過這個名字。玉枕……玉枕……”


    李璜低聲念叨了兩遍,忽然眼睛暴突,像是想起了什麽極可怕的事情。


    不等眾人反應,他猛地轉頭,拿眼去看立在床邊的管家,幾乎是嘶吼著說道:“從你叔爺算起,你家在我這一支做管事已經有三代了,家裏的事情我都沒瞞著你,以後夫人那裏……你要多幫襯著!”


    管家明顯被這番托孤的話驚得呆了,直到被李璜死死盯了半晌,才撲通一聲跪下,指天畫地發下了毒誓。


    李璜這才把腦袋轉迴去,又開始呆愣愣地望天,似乎已經把玉枕這茬給忘了。


    管家站起身來,看了看依舊賴在屋裏不肯挪窩的幾位上差,咬了咬牙,低頭去李璜耳邊小聲問了句什麽。


    李璜再次迴神,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本想再吩咐兩句,卻隻是空張嘴,喉嚨裏一個勁兒地發出“嗬嗬”的聲響。


    不過是片刻功夫,這位李老爺竟已經說不出話來,臉色也飛快地灰敗下來,再無半點兒水氣光澤。


    下一刻,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李璜身上裹著的被子忽然就塌了下去。


    齊敬之眸光一閃,兩步搶到床邊,一把將床上的被子掀開。


    被子底下空空如也,隻有一大灘腥臊發黃的汁水!


    李璜的全身上下竟然隻剩下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這一幕實在太過詭異驚悚,離床最近的管家猝不及防,當場兩眼一翻,渾身便如麵條一般,軟趴趴地癱倒在地。


    與此同時,屋裏的腥臊氣驟然濃鬱了數倍,熏得人根本站不住腳。


    老魏和焦玉浪離著門口最近,等看清楚了李璜的死狀,生怕那攤汁水有毒,便一刻也不肯多待地奪門而出。


    齊敬之也沒落後多少,將被子往李璜肢體所化的汁水上一蓋,隨即拎起管家的後衣領,幹脆利落地將人拖了出去。


    李家眾人本就有些六神無主,眼見發生了這麽一出駭人變故,整個李宅像是開了鍋,愈發沸反盈天。


    無暇理會李宅亂象,齊敬之三人徑直出了李宅,直到再也聞不到那股腥臊氣才放緩了腳步。


    此刻時辰還早,晨光未顯、寒氣正盛,三人又是腳不沾地奔波了一宿,此刻在行人寥落的大街上一站,肚子便接二連三地叫了起來。


    好在都是臉皮厚的,三人誰也不覺尷尬,倒是有誌一同,齊刷刷望向了街角那個熱氣蒸騰的早點攤子。


    才支上鍋不久就來了生意,攤主臉上也生了歡喜,雖說這三位客人瞧著有些古怪,飯量也是極大,竟足足點了八九人的分量,卻是先給了錢的,自然就沒那個閑心理會。


    選了個離鍋最遠的角落,齊敬之拿熱水燙了三副筷子和蘸碟,在各人麵前擺好,這才安穩坐下,看著攤主忙活。


    金刀魏道了聲謝,忽然抬起袖子使勁兒嗅了嗅,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剛才李宅裏的那股味道太過濃烈,一時間竟沒聞出來,現在想想,那分明就是蛇臊味兒!”


    為了證明所言非虛,他又指著焦玉浪懷裏的白金鼠說道:“瞧瞧,這隻小耗子可比之前在李宅的時候精神多了。”


    焦玉浪立刻瞟了不遠處的攤主一眼,然後才不滿地看向老頭子,低聲道:“小白是金玉之精,隻是長得像鼠而已,才不怕什麽蛇臊味兒!”


    金刀魏卻不讚同,立刻搖頭道:“天地造化自有道理,甭管它是個什麽,既然長成這個賊眉鼠眼的模樣,多多少少得帶點耗子的脾性吧?”


    說話間,老頭子湊近了白金鼠,好奇問道:“小家夥,剛才那股子蛇臊氣你也聞到了,能找著本主嗎?若是找著了,除了一個玉枕不能動,其它的寶貝都是伱的。”


    焦玉浪就有些惱了:“老魏,小白能尋寶不假,靠的卻不是鼻子,更何況它生就了鼠形,又不是狗模樣!”


    沒想到他話音還沒落,白金鼠卻陡然興奮了起來,竟是主動離開了小娃子的懷抱,徑直躥上他的肩頭,還伸出一隻紅色前爪,很是肯定地指了一個方向。


    三人扭頭看去,見這隻小白耗子所指的正是西方!


    “有門兒啊!”


    金刀魏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地看著小娃子生悶氣。


    齊敬之略作沉吟,拍板道:“說巧也是真巧,咱們這迴算是兩條線並做一條線了。看樣子今日還是要出城,待會兒你們先去西門外稍候,我再去鎮魔都尉官署一趟,把李家這一攤子事情了結,算是有始有終,順便看看能不能套問些消息出來。”


    聞言,金刀魏自然沒有二話,焦玉浪也點了點頭,還不忘把白金鼠從自個兒肩頭拽下來,又給塞迴了懷裏。


    不一會兒功夫,攤主就端了三大碗熱氣騰騰的牛肚粉絲湯過來,還配著六個金黃噴香的燒餅。


    “三位客官,如今天氣轉涼,這牛肚湯最是暖胃,燒餅也是現烤的,正是酥脆的時候!我知道您幾位點的多,且先吃著,隨吃隨補,也免得放涼了,吃起來不合口味。”


    金刀魏是東海大豪,因為海邊濕氣、寒氣皆重,最喜歡喝牛羊類的湯。


    他拿筷子在湯碗裏攪了攪,見湯汁奶白濃鬱、牛肚用料十足,十幾粒蔥花在上頭飄著,還沒喝這心裏頭就覺熨帖。


    所謂愛屋及烏,金刀魏立刻覺得這攤主挺不錯,不由笑著問道:“你這兒有蛇羹沒有?”


    那攤主一呆,連忙搖頭:“客人說笑了,我這裏賣的可都是正經的牛羊肉!”


    早已饑腸轆轆的三人哈哈一笑,當即吃喝起來,一直在這小攤子上待到了天光大亮。


    期間金刀魏想把牛肚喂給白金鼠,卻遭了小白耗子的嫌棄,最後還是焦玉浪從身上摸了幾粒金瓜子出來,證實了小白確實不是鼠,起碼不是一般的鼠。


    吃飽喝足之後,三人便再次兵分兩路。


    齊敬之隻在昨天去過鎮魔都尉官署一次,還算不上熟門熟路,可如此顯眼的一座麟德閣擺在那裏,想找錯地方都難。


    等他趕到官署門口的時候,正遇上駝背老仆開門灑掃。


    齊敬之立刻塞了一個油紙包過去,笑容很是真誠:“才出鍋不久的燒餅,正是酥脆的時候!”


    駝背老仆有些訝異,眼見少年手上拎著的油紙包不止一個,才笑著接了:“承情了!都頭來得倒早,劉功曹這幾日都歇在東值房,眼下也是剛起。”


    齊敬之連忙拱手致謝:“實在是有要緊事,才這麽早就來打擾,要不老人家幫我通傳一下?”


    駝背老仆擺擺手:“這公事可耽擱不得,劉功曹素來勤勉,也不是個愛計較的,都頭隻管進去尋他便是。”


    聞言,齊敬之也就不再客氣,步履匆匆地進了門。


    眼瞅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駝背老仆才慢悠悠地走到門前石階上坐下。


    他不緊不慢地打開油紙包,仔細聞了聞,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一邊緩緩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嘀咕道:“隻用了一天,就把一柄兇刃收進了鞘裏,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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