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焦玉浪言語驚悚,齊敬之連忙向阿爺解釋:“那位前輩隻是樣子兇惡,它在山神座下聽差,看護著這片山林,算是半個陰神,可不是什麽惡鬼。”


    他一邊說,一邊將大半毫毛都塞進齊老漢的手裏:“前輩已經點頭,阿爺你點燃毫毛,一樣能受它庇護。它已知道咱家的方位,若是來做客,阿爺就當親戚招待著便是。”


    齊老漢熟知自家孫兒的脾性,頓時就信了,忙道:“太多了,你總是進山,才應該多帶些,給阿爺留兩三根就夠了。”


    齊敬之當即搖頭:“一次也不用了這麽多,阿爺先替我收著便是。”


    齊老漢聽了也覺有理,這才作罷。


    三人說話的功夫,整個山前村漸漸人喊狗吠地喧鬧起來,山路上很快就出現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


    這些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鄰們趕到近前,見著了虎皮,不免又是一番驚唿吵嚷,簇擁著齊家爺孫就往縣城走。


    一路上,又不斷有人聞訊趕來,鄉裏幾家大戶更是趕豬牽羊地來酬謝。


    眾人給齊敬之披上段匹花紅,又將他扶上一匹高大健壯的騾子,敲鑼打鼓、鞭炮齊鳴,鬧哄哄地耽擱了不少功夫,這才浩浩蕩蕩地朝著縣城湧去。


    縣城裏早已得了消息,西城門內人山人海,比盧敖被帶走那日更加沸反盈天。


    守門的士卒們難得出來這麽齊整,個個打起火把,在城門口分成兩列,艱難地維持著秩序。


    大街上,縣中百姓扶老攜幼,紛紛伸長了脖子,都想瞧瞧打虎好漢的英姿。


    誰知當先從城門洞進來的,並非什麽打虎好漢,而是先有兩人鳴鑼開道,跟著則是四人抬著的一張大門板。


    門板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張巨大虎皮,猙獰虎頭居前,虎目微合,仿佛隻是在打盹兒小憩。


    這張巨大虎皮如一條斑斕錦被,將虎床蓋了個嚴實,四條虎腿、一條虎尾竟是擱不下,沿著虎床邊沿耷拉了下來,幾乎垂到了地上。


    見到這一幕,大街上原本嘈雜的人聲頓時一靜,除了鑼響,就隻剩下連綿成片的吸氣聲,彷佛平地上刮起了一陣風。


    虎床後麵,才是被眾人簇擁著的一匹健騾,騾背上坐著一個眉眼周正、目蘊神采的少年郎。


    安靜的人群登時躁動起來,議論之聲四起,倒是不信的居多。


    “乖乖,年紀這麽小,竟能殺了如此雄壯的山君?”


    “不是說南崗上的孽障已經燒成灰了麽,這怎麽又冒出來了?”


    “這你也信?你們看這張虎皮背上,那麽顯眼的一大塊燒傷!分明就是當初沒被燒死,帶著傷跑了!”


    “那就錯不了!這小哥兒倒是命好,白撿這麽個大功勞,之前縣裏大戶們的懸賞出到一百兩了吧?”


    萬都頭先一步奔迴縣裏報信,又巴巴地趕到城門迎接,此時正跟在齊敬之身邊。


    他聽見周遭的議論,連忙抬眼看去,見騾背上的少年神情自若,暗自舒了一口氣。這件事畢竟是他一力促成,若是辦砸了,惹惱了這個煞星,可不是好玩的。


    心裏起了這個念頭,萬都頭立刻趕到隊伍最前頭,抬手讓隊伍停下,揚聲道:“各位父老,想必大夥兒都認識我,不認識的也該認識我這身皮。萬某在這裏以性命擔保,此虎確實是這位齊老弟所殺!”


    他說著,向騾背上的少年一抱拳:“今日萬某到山前村公幹,恰遇上齊老弟一身血汙,披著虎皮從山裏出來,我手下幾個弟兄俱是親眼所見,山前村的老少爺們兒也都能作證!”


    他話音落下,隊伍裏眾人便跟著大聲附和起來。


    萬都頭抬手朝下壓了壓,接著道:“這畜生從鎮魔院五雲司董大人手裏僥幸逃生,偷偷藏在小鬆山裏養傷。若不是被齊老弟冒死除了,他日跳將出來,又不知會害了多少性命!大夥兒說說,齊老弟是不是英雄,是不是好漢?”


    聽他這麽一說,圍觀眾人的疑心立時去了大半,再看齊敬之時,觀感又自不同。


    就聽有人大聲叫道:“既然是萬都頭作保,我等還有什麽不信的?齊小英雄年紀雖輕,卻當真是個好樣的!”


    “好一個少年打虎將,當真了得!咱們鬆齡縣出了這麽個好漢,以後出門,再不用怕什麽豺狼虎豹了!”


    “可不是,這幾天從南崗過路的,哪個不是提心吊膽?如今算是徹底放心了!”


    一時間,滿街喝彩、萬眾歡唿。


    見狀,萬都頭滿意地一揮手,長蛇一般的隊伍再次前行,隻是比先前慢了許多,隻因圍觀眾人紛紛朝街心湧上來,都想就近好好瞧瞧騾背上的少年。


    那些個前排靠得最近的,也終於看清了少年身上的血汙痕跡,臉上不免又添了幾分敬畏。


    萬都頭迴過頭去,就見火光照耀之下,那個少年依舊眸光清澈、神情淡然,彷佛先前的群起質疑、此刻的交口稱讚都與他毫不相幹。


    焦玉浪仰起頭,笑嘻嘻地道:“少年打虎將!兄長這綽號可比小弟的飛天鼠威風多了!”


    齊敬之懶得理他,心思更是早就不在眼前:“原本是為了徹底了結陳二的事情,不給阿爺招災,這才順水推舟答應了萬都頭,沒想到竟鬧得這樣大。兩個倀鬼童子逃得幹脆,背後那個虎君死了許多手下,更損毀了一件所謂的花衣,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原本虎精已死,倀鬼指人多半已經失效,虎君不知我姓甚名誰,隻會先去小鬆山尋前輩的晦氣。可如今我這名聲傳揚出去,早晚會落到他的耳中,反倒要給阿爺引禍。唉,一念不察,便生禍患!”


    “可要是不答應萬都頭所請,彼此都無法真正安心,陳二的事情時刻懸在頭頂,同樣是後患無窮,總不能把在場的幾個官差全宰了吧?”


    “如今懊惱後悔已是無用,倒不如去郡城鎮魔都尉那裏走上一遭,將虎君的事情捅出去。這本就是鎮魔院的事情,怎能讓我這副小身板獨扛?”


    少年念頭紛呈間,隊伍已近縣衙。


    一名小吏守在衙門口,滿臉堆笑地高聲道:“萬都頭,本縣義民撲滅虎患一事,縣尊老爺已經知曉,特地在花廳設宴,款待齊家爺孫。你和諸位弟兄皆有賞賜,隻是如今天色已晚,還是先讓眾人散了,以免橫生事端。”


    萬都頭當即應了,吩咐手下人一聲,自己則引著齊家爺孫並焦玉浪向縣衙後堂走。


    那小吏見了,笑容收了收,卻也沒說什麽。


    一行人很快到了後堂花廳,就見廳內已擺上了一桌豐盛席麵,鬆齡縣令一身便服,早早就站在廳前迎候。


    縣令身旁還有兩位陪客,一個竟是不久前才見過的孟夫子,另一位則是個高高瘦瘦、膚色微黑的中年人,齊敬之並不認得。


    一旁的齊老漢忽然抓住孫兒的胳膊,低聲道:“待會兒不許犯渾!”


    與此同時,萬都頭已經搶上前去見禮:“卑職見過縣尊大人、典史大人!孟夫子當麵,萬某有禮了!”


    為首的鬆齡縣令四十許人,白白胖胖,很是麵善,又沒穿官服,看著倒更像個富商。


    他朝萬都頭點點頭,和藹笑道:“既然來了,就也在一旁作陪吧。”


    萬都頭聞言大喜,連忙為眾人引見。


    縣令姓熊,名太豐。


    典史姓侯,名長歧。


    因為阿爺的囑咐,又有孟夫子在場,齊敬之隻是麵無表情地看了這位侯典史一眼,旋即移開了目光,並未當場發作。


    侯典史的臉皮似乎不薄,同樣對少年的冷淡視而不見。


    原本齊家爺孫都是草民、見官應跪,熊縣令是個知曉虎精內情的,絲毫不敢托大,臉上笑容一如春風般和煦,先一步拱手道:“幾位不必多禮,快請入席!”


    說罷,這位縣令極為殷切地走上前來,扶住齊老漢的胳膊讓進廳裏,嘴裏更是一口一個老丈,不由分說請齊老漢坐了主位。


    接著,熊縣令又安排孟夫子、齊敬之與焦玉浪在齊老漢右手邊依次圍坐,他自己則與侯典史、萬都頭坐在了齊老漢左手邊。


    一桌人才坐定,幾個衙役已將虎床抬了進來,一顆虎頭正對著眾人。


    萬都頭才要開口請兩位老爺驗看,就見熊縣令略顯肥碩的身軀猛地從座位上彈起,臉上盡是難以掩飾的驚駭之色:“快抬出去!它趴在這裏,本官怎麽吃得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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