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倒是實誠!”


    齊敬之見這廝的性命隻在頃刻,卻無絲毫悔改之意,便也掐滅了心裏才升起的那一絲憐憫,開口又問了第二個問題:“殿裏這個神像又是怎麽迴事?”


    也許是人之將死、再無半點顧忌,青年僧人再次睜開眼睛,倒是知無不言。


    “那道士倒也不全是騙人,小僧化虎之後,五感和心境隨之大變,也確實有了些不凡的手段,能看見許多從前看不見的東西,甚至能把死靈化為倀鬼來任意驅使。前些天,小僧遭遇強敵、僥幸逃生,因虎皮有了些破損,這才終於恢複了一絲神智。”


    “靠著這一絲神智,小僧逃離了南崗,誤打誤撞進入了這處神廟。當時,我越是靠近大殿就越是心生厭惡和恐懼,仿佛裏麵有我的天敵克星一般。我那時已經好幾日沒有吃過人,人性占了上風,便生出了擺脫虎皮的念頭。”


    躺在血泊中的青年僧人輕聲講述著,眼中閃過追憶之色:“於是,小僧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這間大殿。不出所料,這大殿神像中殘留的神力果然可以壓製虎皮!”


    “之後,我在這殿中苦挨了數日,這皮子才終於開始緩緩消褪。偏偏就在這緊要關頭,施主被那隻老狐引來了此地。唉,終究是小僧作孽太多、惡業纏身,一旦劫數到了,便是躲無可躲!”


    齊敬之點了點頭,才要說話,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哢嚓”聲響。


    緊接著,一聲接著一聲,無數“哢嚓”聲響連綿成片,匯聚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齊敬之毫不猶豫地躍下神台,這才迴身看去。


    隻見那尊無頭神像身上赫然出現了無數道觸目驚心的裂紋!


    這些密密麻麻猶如蛛網,原本覆蓋神像的銀光更是如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


    青年僧人也注意到了神像的變化,臉色一連數變,顯得頗為複雜,惋惜、歉疚、惶恐兼而有之,還有一絲被他竭力掩飾的憤恨。


    “小僧找到這間大殿時,兩扇殿門尚且光潔如新,短短數日之後就變得破爛不堪,如今竟連這神像也保不住了!唉,今日之後,這座堂皇廟宇便要徹底湮沒於大山深處。小僧所犯下的罪孽,實在萬死難贖!”


    “你知道這殿裏供奉的是哪位尊神?”齊敬之立刻開口問道。


    聞言,青年僧人緩緩搖頭:“小僧不知。”


    “嘁!神台上這位明顯不是什麽佛陀菩薩,沒準兒還是位邪神,毀了就毀了,你一個和尚這是操的哪門子閑心?”


    齊敬之懶得再搭理這廝,仰著頭靜觀其變。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無頭神像迅速褪去了原本鮮亮的色彩,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醜陋黴斑,旋即在一瞬間四分五裂,轟然散作了無數細碎朽爛的木頭塊,在神台上鋪了厚厚一層。


    “咦?那是什麽?”


    漫天煙塵中,齊敬之忽然捕捉到了一個黑漆漆的長條形物件兒。


    他將牛耳尖刀收迴刀鞘,再次躍上神台,雙手在爛木頭堆裏一通翻找,不多時竟摸出了一柄烏鞘烏柄的長刀。


    齊敬之眼前一亮,右手握住刀柄,用力緩緩拔出。


    “錚……”


    刀與鞘寸寸分離,發出一聲悠長悅耳的顫鳴。


    刀長三尺有餘,通體玄青、形如雁翎,刀脊處遍布著鱗片狀的暗金色紋理,鋒刃森寒雪亮、光可鑒人。


    少年將這刀舉到眼前,湊近了細瞧,就見刀身上靠近刀柄的地方,赫然有著六字銘文。


    “青天高,黃地厚……”


    他念出聲來,又將刀身翻轉,見另一麵果然也有銘文,卻是八個字:“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青天高、黃地厚,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齊敬之細細品味這十四個字,明白這是在感慨時光易逝、人生短暫。隻是他正當青春年少,著實感悟不深,念過一遍也就罷了,並沒放在心上。


    他持刀在手,信手揮舞了兩下,但見金鱗騰空、寒光耀目,竟是極為順手。


    意外得此利器,齊敬之心頭亦有幾分欣喜,興之所至,隨手朝著身前的木頭堆就是一刀劈下。


    也不知是刀鋒太過銳利還是木頭實在朽爛不堪,長刀竟是毫無滯澀之感地一揮而下,險些將措手不及的少年帶了個跟頭。


    “果然好刀!你被藏在神像中不知多少年,我一來就迫不及待地出世,可見咱們的緣分實在不淺!”


    齊敬之又將刀身上的銘文看了一遍,仔細想了想,笑道:“從今天起,你就叫……煎人壽!”


    說罷,少年心滿意足地躍下神台,就見青年僧人已經掙紮著撐起了半個身子,正扭頭看向殿門方向。


    他臉上表情猙獰,驚恐之外更有切齒的痛恨,嘴裏呢喃道:“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聞聽此言,齊敬之皺起眉頭,出聲問道:“誰來了?”


    青年僧人依舊死死盯著殿門方向,笑容慘淡地吐出兩個字:“倀鬼!”


    “嗯?你不是說都給一把火燒死了嗎?”


    “不是小僧轉化驅使的那些尋常死靈,是……是真正的倀鬼!這大殿裏的神力才一散去,它們就發現我了!”


    “才誇你這廝實誠,沒想到竟還隱瞞下許多關竅沒說,當真該死!”


    齊敬之罵了一句,將刀鞘靠立在神台上,右手提著煎人壽,噔噔噔幾步便到了大殿門口。


    殿前石階下,不知何時竟已悄無聲息地站滿了人。


    這其中,有穿官服、捧官印的,有著道袍、拿拂塵的,有披鐵甲、持鋼刀的,有穿戲服、抱琵琶的……


    影影綽綽十幾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卻都是麵色青黑、神情冰冷,望之不似生人。


    尤為驚悚的是,這些青年僧人口中的倀鬼竟是大喇喇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更絲毫不避諱齊敬之這個活人。


    提著刀的少年才一出現在殿門口,它們就霍然抬頭,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被這幾十道冰冷的目光一刺,齊敬之頭皮一緊,後背上更是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然而很快,他就敏銳地察覺到,這些鬼東西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裏的煎人壽。


    “敵眾我寡,絕不能被這些鬼東西堵在大殿裏!”


    齊敬之定了定神,毫不猶豫地邁過門檻,走到了殿前平台上。


    他這一動,殿外十幾個倀鬼便也跟著動了起來。


    隻見它們各自閃到兩邊,露出了站在最後頭的兩個矮小身影。


    那是兩個穿青衣的童子,身長還不到三尺,五官、身形雖然像人,卻是通體碧綠、邪氣森森。


    兩個童子合力捧著一張猙獰虎皮,虎皮脊背處的大片焦黑極是醒目。


    其中捧著虎頭的那個童子脆生生開口道:“禪師讓咱們找得好苦!”


    另一個童子接口說道:“禪師快來穿衣,有了這件花衣在身便不用死了,吃幾個人就能把虧空補迴來。”


    捧虎頭的童子連忙搖頭,認真說道:“死還是要死的,死了便能與咱們同列,豈不是好?”


    另一個當即附和:“說的也是,咱們之中正好還缺個和尚!”


    “可他吃人還不足數,要是提前死了,咱們都要受罰!”捧虎頭的童子忽然露出憂色。


    這話一出,一眾倀鬼都是一個哆嗦,顯然對所謂的受罰怕到了骨子裏。


    另一個童子就有些發急:“這可怎麽辦?禪師這麽多天沒有吃過人,怕是快要餓死了,一時間到哪兒去找活人給他充饑?”


    它這話一出,場中驀地安靜了下來。


    下一刻,倀鬼們齊齊轉頭,直勾勾地盯著齊敬之,不約而同地向上扯動嘴角,露出了僵硬而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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