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安靜下來,大家都看向了蘇薇,有擔心的眼神,也有懷疑的眼神。


    擔心的自然是方百川,南山客還有妙真,但懷疑她的,除了那瘦和尚,還有洛天鷹。


    洛天鷹並非是惡意,而是懷疑蘇薇無法應付這個難題。


    此時瘦和尚咳嗽一聲:“師兄說,此事涉及到了歸一注解的秘密,所以請我們大家夥兒都出去一下,他要跟這位……這位……”


    “我叫蘇薇!”


    “哦,跟這位蘇姑娘單獨談。”


    蘇薇已經下定決心,此時絕不能退縮,她對胖和尚點頭道:“隻要真的是歸一前輩留下的,我一定能參悟點什麽。”


    諸人慢慢退出去,洛天鷹本不想走,是被那瘦和尚強行趕出去的。


    屋門關閉,蘇薇坐在了椅子上,那胖和尚雙掌合十:“蘇姑娘,歸一前輩留下注解的時候曾經說了一句話,他說‘萬物長生隻是戲言,世間萬物都不可能永遠存在,我留下這套功法,隻是遊戲之作,是展示一點手段給你們這群老禿驢看的’……”


    蘇薇聽到這裏撲哧一聲:“大師,您不用重複了,不過歸一前輩說話實在是有點直接啊。”


    胖和尚虛山一笑:“那也無所謂,眾生平等,這和尚跟禿驢都是一樣的吃飯睡覺等死,歸一前輩這樣說,反而更顯真誠。”


    蘇薇無語了:“嗯,那歸一前輩後麵還說了什麽?”


    胖和尚肅然:“他還說,留在峨眉的功法中,注解的最後一段才是關鍵,那才是他要送給我們峨眉的真正禮物。”


    蘇薇沉吟著:“那這最後一段之前,歸一前輩寫了什麽?”


    胖和尚迴想著:“我一時半會記不起來了,當初我從峨眉到普陀修行,是因為想學習古梵語,所以看到了歸一前輩留下的注解,本來以為那是一篇佛經,沒想到卻是什麽功法,失望之下就放下了,後來才看到最後一段……”


    看起來,這胖和尚是那種典型的不愛修煉愛修行的人,這才是蘇薇心目中真正的有道高僧呢。


    想到方才對這位大師的戲弄,蘇薇歎口氣,自己果然是欺負好人了呢。


    胖和尚此時想到了:“嗯,在最後一段前麵的經文,似乎是講‘奇經八脈存氣’的口訣。”


    蘇薇心中一動,果然,從葉武秀山莊搜出來的歸一注解是不完整的,而正好缺的就是最後一段呢。


    她現在直接就想承認自己沒有看過最後一段,但抬頭見虛山大師那期待的眼神,心中不忍,便道:“請大師把最後一段念給我聽聽。”


    胖和尚虛山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古梵文啊,我隻能寫,念不出來的,有些發音早就失傳了。”


    說到這個,蘇薇也是點頭:“是啊,梵文的特點是語多於義,是一種線形語言,完全無法通過上下文的意思來推斷,因為每句話都是單獨而又完美的表達,多麽高雅的古語言啊,可惜這門語言是口口相傳,隨著時間推移,真正的發音都找不到了,有些文字,那是一個人一種念法。”


    胖和尚虛山兩眼冒光,看著蘇薇就像看著世界上最親的人一樣:“沒想到蘇姑娘也喜歡梵文,這麽多年了,我見過的大學教授都得上百人了,沒有一個家夥能有姑娘這種見解。”


    蘇薇對此心有同感,握拳搖頭道:“別提了,我學梵文的時候還專門拜會過美國耶魯大學東亞語言學的權威,結果那家夥竟然連古梵文發音與書寫的關係都搞不懂,就是因為世界上懂得這門語言的人太少了,才讓那些家夥成為了專家。”


    胖和尚也是搖頭歎息:“還有些所謂專家呢,說古梵文是拉丁語拚音改變來的,真是笑話,真正的古梵文產生的時候,還沒有拉丁語係的文明呢……”


    兩人聊著古梵語的話題,都是倍感親切。


    “那個,大師啊,咱們還是說說歸一前輩的最後一段話吧。”蘇薇終於想起了正事,在屋子裏找到了紙筆,遞給了大師。


    虛山大師急忙點頭,伏案而書,不多會兒,六百七十言的最後一段話遞了過來。


    蘇薇捧過來看著,默默看著,這一看就是半個小時。


    虛山大師就在哪兒等著,畢竟是修過笑口禪的人,十分有耐心。


    良久,蘇薇放下這張紙,然後摸出打火機點燃。


    虛山大師眼神一閃,卻沒有阻攔。


    看著白紙燒成灰燼,蘇薇才慢慢收起打火機,沉吟著,她的神情也十分激動。


    “大師……”蘇薇終於說話了:“這一段話恐怕會讓您失望的,這也不是什麽佛經,而是功法。”


    胖和尚虛山歎息:“果然,我早就想到過這一點,但還是存著希望,希望歸一前輩能留下他對修行的一些見解,指點一下我輩迷惘之人。”


    蘇薇看著大師真誠道:“這段口訣……隻有修練過禦盡萬法的人才能看懂,放到各大世家那裏,就是無上至寶,我不敢獨吞,現在翻譯出來,請大師背下來,至於怎麽用,該如何用,還是大師做決斷。”


    胖和尚動容:“蘇姑娘,你若是不說,誰能知道?你偏偏還是跟我說了實話,就此一點,老衲認為你比那些世家要強太多了。”


    蘇薇一笑,自己如此坦誠,也是有原因的。


    萬歸一留下的最後一段話,那是隻有通讀過全篇《與盡萬法根源智經》的人才能理解,所以幹脆說出來,就算傳出去,對某些人來說也隻是一篇看不懂的天書罷了。


    而如果真的有人掌握了禦盡萬法的全篇,那萬歸一留下的這段功法要不要也無所謂了。


    綜合以上,又感念這位虛山大師的高尚品德,蘇薇才願意和盤托出。


    但虛山大師隨後卻道:“蘇姑娘,你不要背了,我呢,對這種修煉的功法實在是沒興趣,既然本來就是歸一前輩留下的,交到你手裏,總比落到其他世家手裏要好。”


    蘇薇愈發敬佩,又有些不好意思:“這樣說來,我是占了個大便宜啊。”


    虛山大師微笑:“無妨,今日一會,我從蘇姑娘這裏學到的東西也很多,方才姑娘那段話,我就受益匪淺。”


    蘇薇愈發不好意思:“大師,剛才我說的那些……”


    虛山大師微笑擺手:“人這一生,就跟桃子一樣,難免從生走到死,這是誰也無法避開的結果,但重要的是過程。那隻進入冰箱的桃子,就可以擁有更為美好的一段經曆,那它的命運跟其他桃子就是不一樣的。”


    蘇薇呆住了:“啊……”


    虛山大師此時現出寶相莊嚴之色,雙手合十:“桃子有冰箱,那我輩修行之人的冰箱又是什麽呢?”


    蘇薇汗然無語。


    虛山大師卻是深深看著她:“每個人的冰箱都不一樣,但隻要找到了,那就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過程了,蘇姑娘,命運的開始與終點既然無法躲避,那為何不讓這中間的過程變得更為美好一點呢?”


    蘇薇躬身:“我明白了,大師才是真正的入道修行,任何瘋言瘋語,在大師耳中,都是人生至理。”


    虛山大師歡喜而笑,忽然想到什麽,沉吟間低聲道:“我和蘇姑娘一見投緣,本不想摻合這世家之事,但現在有些話必須得說。”


    蘇薇一愣:“您請說。”


    虛山大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其實這次我和師弟來長安觀,是被迫的,是楚家的楚懷南施主親自登門見過了我們師尊空照大師,所以我們不得不走這一趟。唉,我們峨眉如今啊,其實是要看人家臉色的……”


    蘇薇看出大師很為難,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難言之隱,她急忙道:“這個無所謂,我知道就行了。”


    虛山大師看著她,又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對於什麽盂蘭盆會,我是不太清楚的,而且我一直修煉笑口禪,所以很少說話,這樣吧,我有一段經文要讀,蘇姑娘請轉身,聽我念經。”


    蘇薇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依言轉身,就聽到那虛山大師低聲念著:“阿彌陀佛……楚家葉家,陰謀為體……善哉善哉……葉家武秀,這幾日偷學萬物長生功,鑽研四相步,對這兩門功法已經了若指掌,切要小心在意,小心在意……”


    念完“經”後,虛山大師便笑道:“蘇姑娘可聽懂了?”


    蘇薇心中感激,是真的感激,萬萬沒想到葉武秀背後在偷偷鑽研自己新學的功法,這完全是衝著自己來的,如果不是虛山大師……怕是到時候猝不及防之下,要出事的!


    而虛山大師身處兩難之境,這是在冒著“背叛師門”的大罪來提醒自己啊。


    蘇薇怎麽能不感激,她跟這位大師可隻有一麵之緣……


    屋子外麵,諸人坐立不安。


    洛天鷹的洪門手下已經全都到了,就在外麵,他琢磨著是不是現在就來個先下手為強?


    方百川和南山客已經沿著院子走了好幾圈,現在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而又默契的將瘦和尚虛海圍住了,準備一有不對勁,先拿住這和尚再說!


    隻有妙真,默默聽著屋子的方向,不時低頭而笑,那是欣慰和讚歎的笑。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大家都是緊張看去。


    卻見蘇薇和胖和尚聯袂而出,談笑甚歡。


    蘇薇邊笑邊說著:“……就在倫敦的大英圖書館裏,那是最完整的一部《古梵文楞嚴經校注》了,那本書裏的附錄裏,還有整套經文的翻譯,都是中文繁體,當初我學古梵文,就是靠這本經文學會了很多失傳的古梵語的。”


    胖和尚虛山大喜:“真的能借到?”驚喜之下,差點被門框絆倒。


    蘇薇急忙攙住他:“山哥,別激動,大英圖書館現在已經網絡化了,你隻要連上vpn,進入圖書館網站,然後我給你一個數字證號,你輸入證號,就可以直接調出電子書模式,雖然是影印本,但還是很清楚的。”


    虛山連連點頭,笑得合不攏嘴:“義妹啊,你在古梵文的研究上,真的值得我喊一聲老師了。”


    我草,山哥義妹?


    場中諸人都是目瞪口呆,洛天鷹更是連手機都差點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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