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驚惶,驚惶到忘了去確認她是否還活著。


    他手指去撫聞人笑的麵時,驚覺她眼角的淚痕。


    她昏迷著,也清醒著。


    謝鬱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把聞人笑包裹得十分結實,看不出絲毫的破綻。他把聞人笑攔腰抱起,走出了小院。


    恰逢欽國侯領兵四處搜尋而來,見得聞人笑正躺在謝鬱懷中,急道:“笑兒怎麽樣了?!”


    謝鬱神色莫辨道:“她隻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幸好來得早,隻是讓刺客給逃了。傳令下去,全城戒嚴,一經發現可疑之人便抓起來,本宮要親自處理。”


    太子大婚,遇到了刺客攔截,擄走了太子妃。幸得太子機智,及時帶人展開搜尋,及時將太子妃找到。這場婚禮雖然被破壞,但好歹最終還沒有破壞殆盡。人們隻得私底下欷歔,卻不知當天晚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情況。


    進得小院的人謝鬱是第一個,聞人笑到底如何隻有他一個人清楚。他說聞人笑隻是受了皮外傷,那便隻是受了皮外傷。


    聞人笑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人不停地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一會兒吵鬧,一會兒又歸於平靜。


    後來,她睜開了霧蒙蒙的雙眼。連帶房間裏也都是霧蒙蒙的。


    房間裏的陳設她並不陌生,是東宮的主院,謝鬱的寢房。她進來過一兩次,光景有些熟悉。


    聞人笑後知後覺地想,她又大難不死地撿迴了一條命。


    可活著,永遠不是最輕鬆的。


    身下的床單柔滑細膩,她想起謝鬱,本應該是她丈夫的,現在想來,心裏竟然會有種被四分五裂的痛。


    聞人笑閉了閉眼,眼淚從眼角裏橫落出來。


    腦海裏刀光劍影,血色漫天。翡意用她弱小的身子強行衝了過去,一灘灘殷紅的血悄無生氣地從她的身體裏湧了出來。


    聞人笑忽然抬手抱緊了頭,痛苦至極,弓著身子,緊閉著雙眼,咬牙切齒地喃了出來。手指毫不留情地揪著自己的頭發,頭皮傳來的痛楚,好似能減緩她腦仁裏的疼痛,所以她揪扯得越發厲害。


    外麵的人聽到了響動,第一時間闖了進來。


    “太子妃!太子妃”白芷身為聞人笑的貼身大夫,這些日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好不容易等到聞人笑醒來,卻讓她見到如此心驚肉跳的一麵。她試圖去抓聞人笑揪扯自己頭發的手,可是聞人笑勁大,根本鬆不開。白芷急道,“太子妃,你冷靜一點!”


    一直以來,聞人笑給白芷的印象便是樂觀、豁達的,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柔柔弱弱、悲悲戚戚的人。白芷一直相信,沒有聞人笑解決不了的難題,也沒有她走不過去的坎兒。


    可是如今,白芷親眼看見聞人笑這般形容,痛不欲生,恨不能將自己滿頭青絲都給扯了去,恨不能狠狠折騰自己的樣子,她膽戰心驚。


    能把她折磨這樣的隻有翡意的死。


    白芷紅了眼角,看著聞人笑一邊痛苦地低喃,一邊從緊閉的眼眶裏溢出的晶瑩的淚液,一股酸澀和悲哀襲來。


    白芷扭不過聞人笑,索性一邊強製住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抓起藥箱裏的銀針,往聞人笑的穴位裏紮。


    以前聞人笑怕她的針,而今她用重了幾分力紮入聞人笑的穴位,聞人笑卻沒有絲毫的感覺。


    起初奮力地掙紮,漸漸變得精疲力盡。白芷看著聞人笑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不得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最終,聞人笑睜著淚眼,躺倒在白芷的懷裏,空洞地望著頭頂的鸞帳,沙啞地問:“翡意呢?”


    她不在乎她自己怎麽樣了。她隻在乎她身邊的人怎麽樣了。


    白芷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忍了很久,才輕輕拍著聞人笑的後背,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別的話來說。


    盡管白芷坐在床邊,摟著聞人笑很失禮。可是她脫不開身。聞人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雙手抱著白芷的腰,似個小孩要抱著母親才肯乖乖入睡。


    才醒來片刻,聞人笑就覺得自己累極,又緩緩闔上了雙眼,喃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這話,大概連她自己都不信吧。


    白芷以為聞人笑睡著了,正想輕輕地把她放迴床上。可是剛有動作,聞人笑的手臂就箍得越緊。白芷隻好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坐姿,任由她抱著,手輕輕托起聞人笑雜亂的頭發,用手指溫柔地幫她梳理。


    聞人笑並沒有睡著。她想起出嫁的時候,翡意說,小姐,外麵來了許多宮裏的人呢,說是專程來為小姐梳妝打扮的。今日要打扮得格外隆重一些,奴婢這些手藝是登不得台麵的。


    翡意那些手藝,再不好也總歸是好的。成親後的第一天,本是要讓她梳頭的。她都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梳。


    一切真的會好起來嗎?


    聞人笑埋頭在白芷的懷裏,溢出了極低的破碎的哭聲。


    暮光倒映進屋子裏,柔和得也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碎。


    聞人笑居住在東宮的主院,這間主院本是拿來給她和謝鬱做婚房的。房間裏的一切都布置得極為妥帖。隻是如今,哪裏還有半分喜慶之意。


    謝鬱也不住在這間院子裏。


    為了讓聞人笑能夠得到更好的靜養,他把聞人笑安置在主院裏,而自己搬去了隔壁的院子。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沒有時間來看聞人笑一眼。


    他一直沒有來。


    並且吩咐白芷,一旦聞人笑有跡象蘇醒,便紮去她的昏睡穴,讓她繼續睡。


    白芷不知謝鬱此舉何意,卻也不得不照著做。是以聞人笑一睡便是這麽多天。


    謝鬱想給她足夠的時間冷靜、療傷。身體的傷複原得很好,那麽心裏的傷怎麽辦呢?


    夜色逼進了房間裏,房間裏漆黑一片。白芷輕聲道:“容臣女為太子妃娘娘點燈吧。”


    半晌,聞人笑才鬆開了她,白芷半邊身體都已經麻木僵硬,起身正走去燈台,忽聽聞人笑問:“謝鬱呢,他為什麽沒來?”


    白芷怔了怔,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謝鬱沒來。如今東宮裏已有人私底下揣測,太子妃成親之日便被擄走,此乃不祥,且不知太子妃是否真的安然無恙且看太子殿下冷淡的態度,甚至有流言傳出太子妃不潔。


    皇後以雷霆手腕朝東宮上下試壓,誰膽敢再亂說一句,便會被拖出去杖斃。


    這個節骨眼上,欽國侯仍還在京,欽國侯嫁女本是一件高興非常的事情。本來成親當日出現刺客就已經夠令人煩心的了,當日因為儀仗隊過於浩大,而宮中派去的侍衛有所不足,難以顧首又顧尾,再加上街上那麽多的人,稍一慌亂便秩序全無,是以才讓刺客得逞,將太子妃擄走。況且上京一直非常安定,多少年沒出過這樣一件亂事,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這多多少少有皇家的責任。事先沒有將安全工作給做好。


    若要是再傳出什麽流言蜚語,欽國侯非得和皇家撕破顏麵不可。到時候場麵可就不好收拾了。


    這些白芷知道得並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是眼下,她不想讓聞人笑再感到任何的不安全,便胡亂說道:“最近太子殿下忙著抓刺客,又有許多的事務要處理,他已經再三吩咐過臣女要好好照顧太子妃,不得有絲毫的紕漏。想必等太子殿下忙完了,就會第一時間來看太子妃吧。”


    “那花苗呢?她在哪兒?”聞人笑又問。


    白芷道:“花苗迴家了。”


    聞人笑想起,花苗在京城裏是有一個家的。


    聞人笑聽後沒有做聲,在白芷將第一盞紗燈給點亮時,才道:“白芷,我餓了,你去弄吃的給我好嗎?”


    白芷應道:“好,太子妃稍等片刻,臣女這便去準備。”


    白芷點完了燈以後,就現行出去了。聞人笑獨自一人,蜷縮在房中的床榻上,四周的光澤將屋子映照得泛黃。


    聞人笑剛醒,吃不得什麽大魚大肉,白芷給她準備了清淡小粥,和兩樣小食,可當白芷送進房間時,發現床上沒人。她裏裏外外都找遍了,寢房裏半個人影都沒有。


    白芷顧不得其他,放下手中吃食就轉身跑了出去。


    一經詢問值守的宮人才知,聞人笑出了主院,並且問了謝鬱的所在。宮人又不敢攔她,她也不許任何人跟著,便隻得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聞人笑去找太子,白芷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口氣。但最終,她還是沒有抬腳去追。


    那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的。


    這些日,謝鬱的確忙著封鎖皇城搜查刺客,每時每刻都沒閑著。他想讓自己忙碌起來,隻有忙碌起來才能忍住不去見她。


    不找出刺客,見了她又有什麽用呢?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交代。


    他每日都要讓主院小心翼翼的宮人來給他迴稟聞人笑的情況,他要詢問許多遍,事無巨細。不然他不能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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