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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高文遲疑,掌櫃的警惕起來。


    但看眼前這人,身上的衣服料子倒是不錯,裁剪也頗熨貼,可滿是汙垢,顯得很是狼狽。而且,大冷天的,身上隻穿了兩件單衣,看起來有些潦倒。


    又問了一句:“高先生你是住店還是打尖?”


    高文一咬牙:“天色已晚,我也沒個去處,且在貴店住上幾日,選個上好幹淨的房間。另外,再送些酒食過來受用。”


    掌櫃的小心道:“高先生,本店本小利薄,這房飯錢你是不是……”


    高文裝出一副氣勢洶洶模樣,冷哼一聲:“且領我進屋,先看看你的上房是否合我心意再說。”


    好歹也是做個刑名師爺代理快班班頭,管過幾十號弟兄的人,高文身上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大人物的氣勢。


    客棧掌櫃的開店幾十年,閱人無數,任何人從他眼前一過,是什麽成色都能瞬間看出。頓時就覺這個高文先生好象不是尋常人物,不敢得罪,就道:“先生且隨我來。”


    就和一個小二一道領著高文進了上房,高文假意看了半天,表示很滿意。


    掌櫃的又小心問:“高先生,大冷天的你怎麽穿得如此單薄……這房飯錢……”


    高文現在最聽不得“錢”字,立即嗬斥道:“穿得少又如何,小生欲效魏晉古人之風度。昔有蘇子曰:‘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自然要寬衣大袍,若穿得厚如狗熊,笨如蠢牛,豈不失了風度,又如何飄飄乎馮虛禦風?”


    “你們且聽,‘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滿屋都是朗朗俄詠,當真是金聲玉質,穿雲裂石,振聾發聵。


    一通蘇東坡的《前赤壁賦》背下來,雖然聽不懂,可客棧掌櫃和小二卻覺得眼前這個高文先生是個有故事的人。


    見他大發雷霆,兩人心中莫名其妙地懼了。


    須臾,等到高文情緒平穩了,迴頭看去,那兩人已經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


    院中,小二:“掌櫃的,方才那高姓客人在說什麽,是不是在念經?”


    掌櫃的抽了他腦袋一記:“笨蛋,是在背書呢?四書五經知道嗎?”


    小二:“你的意思是高先生是讀書人?”


    “廢話,石先生你是曉得的,縣大老爺的同窗。這高小相公和石先生相熟,自然也是讀書人。說不好啊……看他背書時的模樣,應該是有功名在身的。”


    “啊,是個有功名的。”


    “恩,你看方才老夫一說起房飯錢,這高小先生惱成什麽樣子。讀書人嘛,視錢財如糞土,最聽不得這些,仿佛說多了,就是侮辱他。換成脾氣不好的,早就一耳光抽過來了。”


    小二吐了一下舌頭:“萬幸沒有挨打。”


    掌櫃的:“還不快給高先生送點酒食過去。”待小二應了一聲,正要下去準備,他想了想,又說:“房飯錢的事情你還是可以問問的,但千萬不能把人家給得罪了。”


    “是,掌櫃的。”


    ……


    先前高文又累又餓,背心中已是沒有半點熱氣,在掌櫃的麵前強撐了半天,等到進了房間,身體才遏製不住地顫抖起來,牙齒也上下磕擊響個不停。


    不片刻,店小二就送來一壺熱酒,一小盆饅頭,一缽燉肉。


    見到吃食,高文兩眼放光,當真是餓虎投林,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這下,身上總算有了熱氣,舒坦了。


    美美地打了個飽嗝,見小二還立在身邊,高文心中奇怪:“小二哥,可有事?”


    小二:“高先生,掌櫃的說了,本店本小……”


    還沒等他將話說完,高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唱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店小二輕手輕腳地退出房去,悄悄地掩上了門。


    這個時候,高文才將這首《將進酒》念完:“五花馬,千金裘,唿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看來,穿越小說中靠著抄詩在異時空暴得大名混得富貴榮華並非小說家言。就眼前來說,富貴榮華或許談不上,但混個三飽一倒還是可以的。


    知識就是力量,前輩先賢誠不欺我。


    燙了腳,蓋上厚實的棉被,高文想起這家客棧的掌櫃,又想起早晨時被人剝了棉襖,心中感歎:同樣是旅館老板,人和人怎麽就那麽大區別呢!


    其實也可以理解,早晨的高文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此刻的我因為認識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石廩生,也被當成了士林中人。所以,不管看起來如何潦倒,店家也不敢造次。


    可見,在該死的年代,有錢沒錢不要緊,關鍵是你得有政治地位。


    隻有讀書科舉,獲取功名才是正途啊!


    原本打算到莊浪縣和石廩生匯合之後就去衙門改戶口入籍,然後參加本地的縣試。可現在石老頭一走,卻將我陷在這裏。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哎,明天再說吧!


    走了一天路,加上大病初愈,一身都快散架了。在床上躺了片刻,高文就陷入了黑甜鄉。


    第二日,高文直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自然錯過了早飯。


    背詩的效果非常明顯,午飯店家也按時供應,態度也極是恭敬。


    於是,高文就住了下來。不過,心中卻是不安。這一天兩天的,店東因為誤會自己是讀書人,或許不敢廢話。可日子一長,自己就要現原形。而且,這麽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鬼知道石老頭什麽時候迴來。


    況且,今年的縣試怎麽辦,錯過了隻能等明年。自己身上背著那件案子,如果沒有功名護身,說不好還真要被黃威給害了。


    想到這裏,高文心中急噪再也坐不住,索性就出了客棧在城中亂逛起來。


    莊浪縣城實在太小,隻半個小時不到就走了兩個來迴。


    不覺走到衙門口,抬頭看去,就見衙門外那麵土坯圍牆上橫七豎八地貼滿了告示。


    高文心中掛念今年莊浪縣的縣試,就定睛看去。


    隻見,一張已經被風吹得破舊的告示上寫著,今年莊浪縣縣試定於景泰元年二月五日,考試地點,縣衙大堂。


    這一看,高文這一驚非同小可。


    原來今天已經是二月四日,也就是說,明天就要考試了。可憐自己不但還沒有報名,連戶口都還沒有遷來。


    “留給我高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隻有一天了。不,隻有半天了。”明朝縣試考試時間是臨晨卯時,也就是後世北京時間黎明四到五點。


    “該死,這個石老頭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高文氣得眼睛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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