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宥寧知道賭場太危險這個道理,但是沒想過會是這麽的,真刀實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看了一眼手表,兩點四十,握著方向盤的手愈加緊。


    五分鍾,如果陸珩不來,她要怎麽辦?真的開車走?如果他不來,她看了一眼三樓爆炸的地方,已經燃起熊熊火焰,順著窗戶,火苗騰騰向外竄,像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著周遭的一切。


    側門突然有人進進出出,程宥寧屏氣,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大多是穿黑色衣服的外國人,她把身體慢慢埋下去,以防別人懷疑,同時準備隨時啟動車子離開這裏。


    他會沒事吧?程宥寧額頭上都是細細密密的冷汗。


    她想好了,如果時間沒到她就趕快開車走,去警察局,真是的,應該拿個手機才對的,現在連個通訊工具都沒有,她隻能幹等著。


    程宥寧的眼神不停在手表和出口處轉換,那種感覺太煎熬,空氣悶悶的不通暢,她覺得自己唇幹舌燥的,特別難受,舔了舔唇。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程宥寧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


    側門已經沒有人來人往了,可是卻依然沒有出現人影的跡象,程宥寧抬起身體,深唿吸一口氣,心一陣陣的悶痛,她鬆了鬆握著方向盤的手,手心也都是汗,她搓了搓手,把汗擦幹,又抹了把臉,重新紮緊了頭發。


    不能慌,程宥寧。


    她一邊適應著新車,一邊啟動了車,頭卻慢慢的垂下去,那種空虛感,讓她無所適從,程宥寧咬著唇,使勁兒拍了一下方向盤。


    外麵卻傳來迴應的聲音,程宥寧嚇了一跳,她側過頭去,陸珩彎著身體,一隻手臂搭在窗戶上,臉隱在黑暗裏,隻有一雙眼睛散發著幽深的寒光,程宥寧趕緊打開車門,陸珩身體一歪就坐到了車上,帶上了車門。


    涼風竄入,程宥寧有些汗濕的身體打了個寒顫。


    陸珩側頭短發有些淩亂,襯衫領口微敞,雙臂搭在腰間,車上光線更加昏暗,他盯著程宥寧一張還沒緩過神的臉,看著她背部挺直,一雙手輕輕捏著,嘴角染上淡淡的笑意:“擔心了?”


    他的語氣變得柔和,尾音輕輕上揚,再加上聲音有些啞,充滿磁性,特別好聽。


    程宥寧收迴眼神,看著前方,開上主道,臉沉下來,不禁嘀咕道:“誰擔心!你這是自作自受,誰讓你賭博來著。”


    宥寧自動腦補什麽在賭場贏了好多錢被追殺的場麵,多危險,小命說沒就沒了!


    陸珩靠在座位上,手臂保持原來的姿勢,盯著她專注而又認真的側臉,笑了笑,聲音依舊很輕,帶著戲謔:“說的跟你沒玩兒是的。”


    “你!”程宥寧哼了一聲,也不再說話,反正過了今天陸珩愛怎麽著怎麽著吧,最後一次,平安迴去,和平分別,兩不相欠,再也不見!


    “把導航打開。”陸珩看著她沉鬱決絕的臉色,眼眸微動,最後卻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程宥寧盯著前方,打開導航。


    “主人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導航裏立刻發出聲音,還挺有喜感,估計又是項氏傑作。


    旁邊一輛銀色蘭博基尼突然衝出和他們背向駛離,速度十分快,程宥寧剛愣了一下,開了過去,從後視鏡又看到蘭博基尼的後麵突然衝出十幾輛車。


    “那個是你的車麽?”程宥寧心裏疑惑,脫口問了出來。


    陸珩淡淡“嗯”一聲:“沒事。”他微闔著雙眸,臉朝著窗外,眉頭卻緊緊蹙起,薄唇抿成一條線。


    程宥寧趕緊提了速,這裏太危險了,根據導航的指使,黑色賓利在夜色中飛快疾馳。


    程宥寧專注開車,她真的是挺久不碰車了,但是這個東西適應一下,也沒啥,最早學開車還是因為要帶著安瑤和周岑出去玩兒,不想讓司機送,後來來美國,就是因為她太不能喝,所以扮演了那個把所有人都送迴去的清醒的人的角色。


    陸珩也沒有說話,沉寂的空氣中,相對無言,隻有兩個人的唿吸聲絲絲縷縷。


    離市區越來越遠,程宥寧還在想導航會把他們帶到哪裏,走太遠到了沙漠怎麽辦?後麵突然傳來“哧哧”的聲音,陸珩瞬間睜開眼睛,右手摸進褲旁,把程宥寧嚇了一跳。


    “怎麽了?”她的心一下提起來。


    “後麵的車跟我們多久了?”陸珩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後麵緊跟的車,眸光深沉。


    程宥寧順著他的目光向後看,後麵的確有輛車在他們不遠的地方。


    程宥寧搖搖頭,她根本沒注意這些,光看前麵了。


    陸珩右手伸出來,左手還覆在腰上,手臂緊緊貼著肌膚。


    他的右手握著一個黑洞洞的東西,程宥寧咽了咽喉嚨,槍?陸珩拿的是槍!


    前麵再走有個岔路口,一條幽深的小巷,隻能通過一輛車,還有一條稍寬的路,也是他們要走的路。


    旁邊突然又衝出一輛車,直奔他們來。


    陸珩按著手機也不知道打給誰,響了兩聲還沒接通又掛斷了。


    “他們不是奔著我們來的吧?”程宥寧的聲音都緊張起來。


    “前麵的小路,開的進去麽?”陸珩低聲,不答反問。


    “我,我試試。”程宥寧關了導航,這個東西太智能,半人工半機器,順著原本的終點她都不用管,要走小路她就得換地點,太麻煩。


    她打著方向盤,深踩一腳油門,擠了進去,陸珩已經探出身體,到了後座,打碎了後麵的半邊玻璃,風聲在耳邊唿唿的,他黑眸微眯,握槍的手再一次瞄準,打了兩槍,可能打中了對方的前輪,程宥寧從後視鏡裏看到開在前麵的車一下失去平衡,在原地轉了半圈,正好封住了路口。


    她剛鬆口氣,就聽陸珩說:“丫頭,低頭。”


    程宥寧下意識把腦袋縮進車座椅背下,手指緊緊抓住方向盤。


    後麵槍聲傳來,對方也開了槍?可是她也看不到,隻能聽到急促的子彈劃過車身“嘣嘣”的聲音。


    這種感官衝擊太強烈,程宥寧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她什麽也看不到,定了幾秒鍾,突然又踩一腳油門,手指還緊緊握著方向盤固定住,這條小路還算筆直,隻要方向盤不動,就能準確出去。


    槍聲不斷在耳邊肆虐,陸珩還倚在後座裏,他也一直沒有停,程宥寧聽到他唿吸都有點重。


    “你沒事吧?”程宥寧聲音微微顫抖。


    “丫頭,好好開車。”陸珩閉了閉眼睛,抬起身體,看著後麵的人退出了巷子,引擎聲響起,他靠在後座上,掏出子彈又上了膛。


    程宥寧聽到聲音停了,探出腦袋,他們已經出了小巷。


    “結束了?”程宥寧迴頭就看到陸珩側倚在後座上,眸色發沉,眉尖擰在一起,喉結輕輕動了動,本來鬆懈下來的情緒又有點繃,“怎麽了?”


    陸珩抬了抬眉:“右拐。”


    程宥寧愣了愣,他低沉的聲音就又傳來:“看路。”


    “哦。”程宥寧點點頭,趕緊轉過臉繼續打著方向盤,其實還是導航好用。


    路難走,程宥寧也沒法開的很快關鍵是她不熟,每次碰岔口都要問問去哪。


    陸珩聽著後麵又傳來車聲,果然剛才去繞了路,他低頭看了眼時間,也差不多了。


    程宥寧也警覺起來了,她看著後麵又無緣無故多了幾輛車,靠,怎麽來的?她頭皮都有些發麻,她這車技是真的拚不過他們!


    陸珩指揮她繞來繞去,同時對著後方不時開槍,程宥寧這車技確實一般,左右時不時蹭上來,耳邊都是槍聲,她的一顆心都揪起來。


    太可怕了,陸珩一直讓她低頭,可是低頭她怎麽看路?程宥寧也不管了,半趴在方向盤上,背部放低,又提了一次速,達到頂峰。


    簡直跟亡命徒一樣,賽車也就這樣了吧!


    她胃裏一陣翻騰,順著一條柏油馬路開過去,這條路還挺直,不太費事,但是是單行道,還好車輛稀少。


    超跑真的到極速,一直跟著的車也有點追不上,從兩邊靠過來又被落下去,陸珩深深看她一眼,丫頭這可以啊!


    程宥寧看出這些人覺得勢在必得就有點鬧著玩的意思,仗著車多想左右卡住他們,她提了速,對方也提了速,她也不怕了,不就是比誰跑的快麽?


    她主動左右打著方向盤和對方摩擦,車子顛簸,陸珩握著拳,身體也跟著晃動,子彈已經差不多了,對方也不再開槍,他手機響過了,後麵引擎聲如浪濤般一陣大過一陣。


    “又來了?”程宥寧額上青筋跳了跳。


    “自己人。”陸珩胳膊杵著後座站起來慢慢迴到了副駕駛,“我來!”


    程宥寧看他怪怪的,他坐迴副駕駛的時候襯衫邊緣好像有什麽東西滴落,反正有人來幫他們了,她搖了下頭,死死握住方向盤。


    陸珩看她一副拚命的架勢,反而鬆懈了下來。他動了動,還是坐了迴去。


    前麵岔路好像發生了什麽交通事故,老遠就有警示牌,程宥寧轉了下方向盤,車子就要轉彎,左後方卻空了出來,在他們左後的車提了提速撞了過來,輪胎在極速旋轉,被撞了一下他們的位置就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陸珩一眼就看到迎麵而來的客車,低低的聲音裏急迫還有些沙啞:“丫頭!”


    他探著身體去奪方向盤,額上瞬間染上了薄汗。


    程宥寧看著麵前的龐然大物,也蒙了,車速太快,她鬆了油門也沒用,還是直直地撞了過去。


    那個時候,她的反應時間不足一秒,程宥寧也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麽,她側著頭能看到陸珩的側顏,然後耳邊是“哧”得撞擊聲,這一聲冗長而又刺耳!


    安全氣囊一下衝出,程宥寧的身體卻還是受到一陣陣劇烈的撞擊。


    在最後時刻她拚盡全力朝內打方向盤,整個車身側過來,讓陸珩的位置在內側,自己右邊的身體則全部對著客車,車身橫著和客車相撞。


    車門包括車窗玻璃整個變形,前蓋升起縷縷白色的濃煙,幸好沒有側翻,程宥寧覺得整個身體仿佛被碾壓過一般,巨大的疼痛鋪天蓋地而來,眼前一陣陣模糊。


    可是所有的疼痛都不及她心底的恐懼,腹部一陣陣絞著疼,醫生說什麽,疼的難以忍受?不止難以忍受,那是,膽戰心驚!


    她吃力地抬了抬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再想動腿卻發現被卡住,動一下就抻得疼,根本動彈不得,眩暈感壓過她的頭頂,她晃了一下頭,努力想保持清醒。


    可是她耳朵“嗡嗡”的響,她甚至都聽不清周圍那些嘈雜的聲音,直到陸珩到了她眼前。


    她看著他薄唇上下翕動,他額上沾著血汙,眉頭深鎖,眼睛直直望著她,程宥寧想,她一定是眼花了,因為陸珩眼裏好像盛滿隱痛還有恐懼,他的瞳孔有些緊縮,托著她背的手都有點抖。


    她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襯衣,濕濕的潮潮的特別不舒服。


    她的臉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那裏的心跳是生命的聲音,可是生命?


    她覺得身體裏的某個生命正化作絲絲縷縷的青煙,正在慢慢抽離她的身體,那種感覺比撕心裂肺還要疼。


    她眼前越來越模糊,緊緊抓住陸珩衣服的手也漸漸無力,最後一刻她終於聽到他在說什麽。


    “丫頭,你給我醒著!”


    他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即使聲音有點大,也還是那麽好聽,真的,程宥寧想,可是她可能就聽不到了。


    程宥寧很想醒著,可是疼痛席卷後的身體的疲倦如潮湧般,實在是熬不住了。


    那麽狹窄的空間,那麽擁擠的空氣,還有那麽鮮活的小生命,她都留不住了。


    “孩子,孩子……”她喃喃在陸珩耳邊低語,直到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也再聽不到陸珩的唿喚。


    陸珩感受到程宥寧的頭無力地垂在他胸前,身體一滯,仿佛唿吸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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