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意。」


    劍廬內,木青再次迴答劍聖淵,他的選擇與在聖淵山時沒有任何改變。


    木青看著劍聖淵的背影,心道對方應該會轉身了,但等了片刻,劍聖淵依舊保持著相同的姿勢,並且重複問道:「你願意走上我這條路嗎?」


    木青雙眼微眯,沒有馬上迴答。


    又過了片刻,背對著他的劍聖淵將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木青皺著眉,視線緩緩掃過眼前的打鐵坊,土坯夯砌的火爐,整塊大石打造的水槽,這些東西沒有變,但眼前的人卻不是當初的那位。


    木青離開打鐵坊,在劍廬其它地方找了一圈,沒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不得不重新迴到打鐵坊。


    「你願意……」


    這一次,不等劍聖淵一句話說完,木青便搶先說道:「我願意。」


    劍聖淵果真不再重複。


    木青緊緊地盯著劍聖淵,劍聖淵卻徹底靜止,如同一尊真正的雕塑,忽有一道劍影從天外闖入,腥紅的劍光劃過,木青眼前的劍聖淵率先支離破碎,而後是身處的劍廬。


    這一刻,木青隻覺得身體無比輕盈,好像逆劍而起,離地越來越遠,連忙低頭,卻和一雙血紅的雙眼對上。


    他看到了自己。


    他站在一片血紅的山峰上,手中的鎮魔劍已經出現無數道裂縫,仍在隨著他一起出擊。


    而站在他對立麵的那些人他也認識。


    林琅天,淩青竹,這些葳蕤的親人,都變成了敵人,彼此再沒有任何轉圜餘地,隨著他的出劍,這些人也都死在了他的手裏。


    鮮血染遍八十一座隱峰,將最後一人殺死的他就站在升龍台上,一劍橫掃,所有隱峰盡毀,一道龐大的身影破土而出,卻和他戰在了一起。


    最終,他站在了隕落的龍首上,煉化所有鮮血生機,成就無上境界。


    處於高天的他看著這一切,明明一直告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但胸腔內卻總有無盡的憤怒滅了再生。


    以至於當無上境界真正降臨時,怒火仍在胸腔內咆哮的他,竟真的生出一絲滿足。


    滿足之意一生,他的身體便快速下降,雙腳真正踩在龍首之上,刺目的血腥氣也變得無比清晰。


    一切似幻似真,他漸漸勘不出真假,恍惚間,還以為是在某一刻迴望了過去。


    他緩緩走下龍首,開始尋找佐證記憶的熟悉身影,他看到了劉葳蕤,她趴在淩青竹胸口,後背有一道熟悉的劍傷,視線一轉,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身影。


    這些對他來說都極為重要的女人竟然早已經倒在了來時的路上。


    他開始恍然,今日他帶著大家來接葳蕤,卻接連遭遇伏擊,等到他斬盡敵手,才悲哀地發現最大的敵人正是他想要救出來的人。


    於是又是一場惡戰。


    他勝到了最後,成為了當世的第一人。


    再次迴頭望去,一切是那麽的真實。


    無盡的虛無和真切的悔意籠罩了他。


    羽化峰,山頂。


    陸台走過翠竹間的石板小道,站在一座簡樸的木屋外。


    木屋的大門敞開,裏麵一位素衣老者閉目盤膝,正麵朝著門外。


    「師父。」


    陸台朝白客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後在木屋外隨意地坐下,輕聲道:「我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第一次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現在應該是和你一樣的處境吧,不知道他的選擇是隨你,還是隨我……」


    幻境中,木青離升龍台越遠,腳底粘稠的觸感越真,原來他不隻是將八十一座隱峰屠盡,在來時的路上,那些


    伏殺他們的勢力都被他屠殺一空。


    當鮮血如溪流一般漫過小腿時,他走到了春神山,春神山人聲皆絕,一片鬼域,為了阻止他使用那條空間通道,這裏死去的人最多。


    他就這樣在屍體血河邊來迴地走了一遍又一遍,才想起,他該迴朱雀城。


    但等他抬起頭時,遠處山巒疊嶂,如同綿延的紅色鱗片,根本找不到來時路。


    那一刻,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猛烈炸開,木青突然反應過來,這依舊是幻境,不過是更加真實的幻境。


    他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隨便選擇了一個方向就開始朝前衝去,但等待他的除了大山,還是大山,除了屍身血海,還是隻有屍身血海。


    如此嚐試數次,他終於放棄,呆呆地望天。


    他恢複了更多的記憶,憶起了那來自天外的一劍,現在隻有再來那般驚豔的一劍,才能劈碎這片天地,帶他脫離人間地獄。


    心裏這麽想著,天地便有了共鳴。


    銀色的雷蛇在鉛雲間遊動,雷鳴切切,突兀之間又齊齊停止,這世間所有霸道的聲音都讓步於一道清晰的劍鳴。


    一道猩紅的劍影破開雲層,直落大地,瞬息便停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柄造型普通的鐵劍,長三尺,劍身上的線條甚至並不算流暢,但木青卻有一種自信,隻要讓他握住這把劍,他便可以破開這片天地。


    於是,木青朝劍伸出了手。


    木屋外,坐姿隨意的陸台突然站起身,朝峰外望去。


    誅仙峰上,一道猩紅的劍光衝天而起,淨明界風起雲湧,其餘山峰皆受引動,一道道劍光扶搖直上,緊隨其後,以極快的速度形成了一道天地大陣。


    「是誅仙劍陣。」


    陸台眉頭一展,迴頭看向白客,笑道:「師父,看來我的選擇是對的。」ap.


    白客盤膝閉目,依舊沒有迴應,也許永遠都不會迴應。


    陸台移開視線,轉身朝山下走去,道:「您老人家未能做到的事,弟子來替你完成。」


    陸台下山的速度要比登頂時快了許多,來到試劍廣場後,立刻向劍廬看去,目光不由一凝。


    木青依舊站在劍廬的門內,並沒有醒過來。


    發生了什麽意外?


    陸台目光深沉。


    羽化峰外有劍鳴聲越發靠近,一柄巨大的紅色劍影懸落山外,劍尖正對這這一片廣場。


    幻境中,木青已經握住了三尺鐵劍,但再沒有其它的動作。


    此時此刻,他心中持劍破天的念頭越旺盛,他眼中的審視就越清晰。


    在久等無果後,鐵劍開始顫鳴,開始主動表達它的憤怒。


    一道道蘊含著滔天兇氣的熾熱紅線布滿劍身,而後如岩漿一般順著劍身留向木青的手臂。


    木青目光一凝,想要鬆開,掌心頓時劇痛。


    不過一瞬,劍柄已經融化了他掌心的血肉。


    木青冷哼一聲,意識終於恢複清明,也終於明白這柄鐵劍帶給他的熟悉感來自何處。


    這分明就是劍聖淵少年時打造的那柄鐵劍,也正是伴隨劍聖淵一同成長最後蛻變成仙兵的斬兵劍!


    斬兵劍為何出現在劍經引動的幻境之中?


    這難道就是陸台口中的羈絆?


    無邊兇氣帶給身體的刺痛,反而讓木青的思緒流轉得無比暢快,他雙目一狠,幹脆雙手握住劍柄,跌坐在血泊之中。


    磅礴的兇氣從雙臂湧向識海,木青強行按捺住抵抗的心思,不做任何阻擋,仍有無盡的兇芒衝來。


    後來,當最後一絲意識也被淹沒,連痛苦也


    隨之而去。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道灰色的氣旋脫離黑暗的沉淪升向半空,紫氣從氣旋中蘊生,塑造出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是木青。


    木青睜開雙眼,劍廬門內的他也睜開了雙眼,看到了前方的陸台。


    兩人四目相對。


    陸台沒有在木青眼裏看到茫然和後怕,隻剩下一片平靜,不等木青開口,急切問道:「你沒有執劍?」


    「為什麽要執劍?」木青反問,這一次幻境他收獲極大,感慨道:「陸宗主,隻有直麵了內心的虛無,我才真正明白為何執劍。」


    「我知道……」


    木青正要告訴陸台他終於知道二者的羈絆是什麽時,陸台臉色猛地一變,悍然朝他衝來。


    磅礴的劍氣衝霄而起,一道沉悶的炸響聲在木青頭頂傳開。


    「快退!」


    陸台輕喝一聲,抓著他的肩膀,木青隻覺得一股無法反抗的巨力作用到身上,他便如一柄被拋出的飛劍,倒射向遠方。


    直到他脫離羽化峰百丈的距離,他才震驚地明白剛才發生何事。


    一柄巨大的、足足有半座羽化峰大小的劍影從雲端探出,一半還隱在高天,探出的劍尖部分則對著半山腰那片試劍廣場。


    巨大的劍氣漣漪肉眼可見,正如潮水一般湧向這邊。


    「這是誅仙劍陣!快斂去全部氣息!」


    指間的納戒變得無比滾燙,方鈞沉聲喝道。


    木青連忙收斂所有氣息,轉身朝來時的方向極速衝去,但沒跑多遠,身後便響起撕裂的劍鳴,一柄黯淡的飛劍速度極快,直奔心髒刺來。


    木青倉促應對,雖然躲過橫貫心髒的一擊,右肩卻被貫穿。


    這一擊隻是開端,隨著那柄黯淡的飛劍對木青發起攻擊,越來越多的飛劍,朝他追來。


    哪怕是斷折破損的飛劍,也把木青視作了生死大敵,好像它們的主人就是死在了他的手裏。


    木青正要召喚出鎮魔劍將這些破劍劈開,方鈞連忙阻止:「不可!」


    木青無奈,幹脆落向地麵,在山地間騰挪。


    在又一次一掌打飛一柄飛劍後,木青沉聲道:「我收斂了所有氣息還被追擊,體內應該被留下了印記,你幫我看看。」


    「是有一道印記。」方鈞迴道。


    木青無奈:「能祛除嗎?」


    方鈞沉聲道:「斬兵劍不僅是出了問題,問題還極大,印記被祛除,我就會直接暴露。」


    木青目光一沉,也再問方鈞,在孟章的幫助下,將印記暫時封印,身後追擊的飛劍頓時少了許多。


    很快,木青就到達了初見的一座山峰前。


    但卻沒能找到離開淨明界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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