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皇宮。


    急匆匆的腳步聲在高大的朱紅院牆間響起,一直延伸到一座幽寂的宮殿前才猛然頓住。


    午後的日光落在宮殿的琉璃碧瓦上,反耀出的光像極了靜靜流淌的水,宮殿前的守衛看著麵前急得跳腳的太監,臉如雕塑,沒有絲毫放對方進去的意思。


    現在這個時間,正是皇帝於景明宮靜修的時候,任何人都不準在此喧鬧出聲。


    一炷香之後,一襲黑色常服的白帝走出景明宮,太監再也顧不得那麽多,跪下後便尖聲說道:“陛下,錦官城急報,城主白榮死了!”


    白帝目光微動,看向南方,天空萬裏無雲,一碧如洗,倒是做事的好時間。


    欽天監,一處閣樓上。


    白帝站在窗前欣賞著屬於他的宮殿高閣,掌印遊方跪在他的身後,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那方城主印一直在朱雀城,屬下沒能第一時間確定他的行蹤。”


    “以他現在的境界,從朱雀城到錦官城本就是要不了多少時間。”古慈就站在一旁,皺著眉說道:“隻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沒想過隱瞞自己的行蹤,這裏麵或許有些問題。”


    白帝轉身,說道:“你有什麽看法?”


    古慈垂目道:“除非他真愚蠢到如此短視,不然必是身後有所依仗。”


    白帝似笑非笑地說道:“會不會是那邊出了問題?我們想借他們之手,而他們中又有人想找出內部的隱患?”


    古慈臉色嚴肅起來,認真說道:“林家主帶那位小姐迴到西山境,短時間內絕不願西山境亂起來,而且商隊昨夜才迴到白帝城,就算他們發現了什麽線索,也不可能這麽快聯係上木青。”


    白帝輕輕點頭,從錦官城傳進皇宮的消息很清楚,白榮是一大早被發現死在床上,利器所致屍首分離。


    而等他來到欽天監,遊方也確定木青曾到過錦官城。


    “雙方確實沒這麽快聯係上,至少在他殺死白榮之前,那依長老的意見,是什麽讓他如此有恃無恐?”


    古慈凝著眉,似乎在迴憶著什麽,緩緩說道:“我和古言有過討論,雖然木青也修習雷法,但卻非從林家習得,那幾個提升實力的秘術,我和古言在林家子弟中從未見過,他的背後恐怕另有傳承。”


    白帝沉默了片刻,說道:“長老在一開始就想到了這件事?”


    古慈心裏一歎,知道他和白帝之間的嫌隙已經越來越大,如實說道:“有過猜測,不過陛下無須擔心,越是到了這種層次,越不可能波及到俗世,隻要木青離開朱雀城,這就是修行界的爭端。”


    白帝不置可否,看向西方,說道:“這位劉小姐會被當做繼承人培養,木青卻還能活得好好的,看起來倒是印證了長老的猜測。”


    古慈點點頭:“一向極為護短的林琅天沒有動手,木青背後有個強大存在的概率極高。”


    白帝說道:“居左按照長老的提示,成功和林家的人聯係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古家和林家的聯係這麽深。”


    古慈勉強一笑,知道這是白帝的隱晦警告,說道:“古家和林家隻是相互利用的關係,隻有和陛下才是真正的盟友。”


    白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直沒站起身的遊方,說道:“我們這裏可以提供木青的行蹤,但商隊的人已經全部迴來,該如何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古慈微微一笑:“陛下或許不知,西山境有數量龐大的山野散修,我們想到假借他人之手,他們自然也會想到。”


    白帝輕嗬一聲。


    這就是一場隱於幕後卻又心知肚明的遊戲。


    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等時機到了,適合清算了,修行界會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呢?


    白帝說道:“若是這木青僥幸未死,白帝城或許會改變態度,還請長老理解。”


    ……


    雲行群山。


    月九又來到了寶棲樓。


    昨日和淩煙一起來到這邊時,他們正好和那支商隊撞見,月九甚至和那姓居的中年男子簡單地聊了一兩句。


    他今日會離開洞府,再次來到這邊,是因為昨日他們發現了一個秘密。


    當時在酒樓這邊,他們撞見了淩雲和對方在一起,等淩雲走後,淩煙便帶著他迎了上去。


    隻是那些人是慣於打交道的,一見淩煙想套出一些話,便隻肯與他們說些皇朝九州的風土人情。


    淩煙懷揣著滿肚子疑惑迴去了春神山,月九自覺沒能幫上什麽忙,期待著今日或許能夠有所收獲。


    穿過一段充斥著幽香的長廊後,月九的視野瞬間變得開闊起來。


    寶棲樓是林家的產業,麵積極大,一座座流彩高樓依山而立,每座高樓之間還以陣法鞏固的廊橋連通,形成環繞之勢,所以寶棲樓一直有另外一個名字:寶棲山。


    整座連環大樓以山為基,向來到此處的人們述說著它巧奪天工的宏偉,而於月九而言,此處隨時可以變成一座隔絕天地之機的封閉大陣。


    月九抬頭望著與雲霧共生的朱紅樓閣,心想著此時恐怕已經進入陣中,便忍不住皺起了眉。


    昨日淩煙離開時,也一直皺著眉。


    到底是什麽事,讓印象中天真爛漫的她也那麽嚴肅,淩雲到底和那些商人聊了什麽?


    想著林家在此坐鎮的人若是有心,恐怕已經注意到了他,月九收斂氣息,遁著昨日匆匆一瞥的記憶,低頭往第三層的甲字樓走去。


    可讓月九遺憾的是,等來到甲字樓後,他沒有在樓中看見一個熟悉的麵孔,那支商隊似乎已經離開了。


    是他和淩煙的突然出現驚擾到了他們?還是他多想了,這本就在那支商隊日程安排之中?


    月九沒有去問樓中管事商隊的去向,站在樓外廊道上皺眉細思起來。


    淩煙曾跟他說過,在淩家,淩陽一心追求破境,淩青竹作為林家的主母,也不會管淩家的俗務瑣事,不少事務都落在了淩雲頭上。


    白帝城跟北邊的古家一直保持著密切的商貿來往,來到西山境這邊尚算首次。


    他們若真是想要和西山境建立商路,首選的肯定是林家。


    那麽淩雲和商隊的人出現在一處,到底會帶來什麽影響?


    雖然淩煙見到他時都是聊一些有趣的事,從不聊沉重的話題,但月九早就發現淩家的處境並不如外人口中那麽好,更像是繁花作錦,烈火烹油。


    林家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對她們享受的待遇有怨言,覺得她們得到了與實力遠不匹配的優待。


    淩雲身份這麽特殊,即使沒有橫插一腳的打算,會不會被有心人利用呢?


    這是月九不希望看見的,在他心中,他是淩青竹帶迴西山境的,自然算是淩家的供奉。


    就在月九在心中默默擔憂著淩家的時候,一個他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他的劍心微動,轉身詫異道:“蕭前輩?你怎麽在這裏?”


    蕭高峰走到月九身邊,看著欄外的樓與雲,笑道:“我也正奇怪,你一個人怎麽就逛到了這裏?”


    月九嘴唇動了動,正想著如何開口,蕭高峰卻會心一笑說道:“你也知道了這裏的秘密?”


    “嗯?”月九心中微凝,不知如何迴答。


    蕭高峰轉過身,背靠著欄杆,因為身材高大,上半身都與廊外的雲霧相接,他指著不遠處的甲字樓說道:“這裏收集了俗世中各種好酒,對於你我一樣的散修來說,這裏的酒稱得上雲行群山第一流。”


    “怎麽樣?一起喝兩杯?”


    靠窗的酒桌旁。


    月九感受著酒水在喉頭滑落的那一絲柔順,看著窗外的雲起雲滅,心情平靜許多,看向對麵,說道:“前輩平時會來這裏喝上幾杯?這裏倒是一個好地方。”


    蕭高峰仰頭飲盡杯中酒,滿足地輕歎出聲,搖頭道:“這個位置很好,但我一年也隻來一次。”


    月九感受到蕭高峰流露出來的某種情緒,欲言又止,反倒是蕭高峰灑脫一笑,說道:“今日是我妻子的忌日。”


    月九主動飲了一杯酒,說道:“前輩節哀。”


    蕭高峰虛眯著眼看著窗外風景,緩緩說道:“我妻子已經死去百年了,有時候我都分不清來這裏喝這酒是在祭奠誰。”


    月九抬頭看著蕭高峰的臉,他眉間有幾分銀絲,皮膚下有著暗淡的褐斑,若有所思地說道:“前輩的妻子是個普通人?”


    蕭高峰眼裏閃過一絲痛楚,輕輕點頭:“這是最讓我不能接受的一點,明明我也是個凡人,為何這麽早就經曆生死兩別?”


    月九端起酒杯,思緒飛舞,緩緩說道:“這確實讓人難以接受。”


    蕭高峰又喝下一杯酒,眼裏有了幾絲醉意,說道:“我早該知道的,這世上就沒有幾個人能夠擺脫生死的桎梏,如果沒有走上這條路,和她攜手共度幾十年,大概也是完滿的。”


    月九心中多了幾分真摯的同情,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大道的風光是無限的,就算是一個人的修行也有風景可看。”


    蕭高峰微微一笑:“那如果一個人修行到最後,發現自己快老死了會如何?如果是你,你會後悔自己的這一生嗎?”


    月九皺著眉,看著杯中晃動的酒影,似乎想找到一個答案。


    蕭高峰用指尖沾了一點酒水,灑向窗外雲中,出神道:“如果這世間真有生死輪轉因果交替一說,那我的妻子已經有她的第三個人生了吧?而等我死去時,不會有人等我,留給我的隻會是無盡的虛無。”


    月九呐呐無言,心想這難道便是每一個孤獨的修行之人,到最後都將麵臨的問題?


    沒自己在乎的人?


    也沒人在乎自己?


    “這太殘酷了。”


    心裏怎麽想,月九就怎麽說了出來。


    他抬頭看向蕭高峰時,蕭高峰也收迴望向窗外流雲的視線,看著他認真說道:“所以到了我這般年紀,便隻剩下最後一個追求,那便是不死,不然就真的什麽也沒有剩下了。”


    “你讚同嗎?”


    月九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很快反應過來這隻是蕭高峰一人的人生,於是他端起酒向蕭高峰敬過後,直接一飲而盡。


    蕭高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說道:“你的人生確實與我不同,我這裏有個建議,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蕭高峰正要繼續說下去時,房間的門卻從外麵被打開了,進來那人見到月九,愣了一楞,到嘴邊的話似乎生生咽了迴去。


    氣氛有些怪異,月九落在那人的臉上,若有所思。


    最後還是蕭高峰放下酒杯,幹脆利落地說道:“有什麽事情就說。”


    那人連忙低頭,說道:“掌櫃說有白帝城送來的新酒,不知道蕭大人願意嚐嚐鮮嗎?”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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