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河東邊,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村落。河東村一直沒出過什麽真正的讀書人,以至於這條河也沒有什麽認真的名字。隻是小河在村落的西邊,村裏人就將這條河叫做‘西河’。


    9月初,西河兩岸的糧食已經收了,空蕩蕩的土地看著一片冷清。一年辛苦到頭,大家終於可以鬆口氣,歇息一下。靜靜的清晨變成了靜靜的上午,一支由扁平的烏篷船組成的小船隊逆流而上,終於打破了村落的沉寂。


    劃著烏篷船的都是年輕人或者壯年男子,船隻在村頭停下。年輕人們跳下船,開始向下搬運一袋袋的糧食。最後上岸的是一輛架子車。此時先下船的年輕人已經有人試圖扛著麻袋進村,隻走出去二十幾米,他們就放棄了。等架子車快速組裝完畢,年輕人們把麻袋放車上,拉起車子向村裏麵去了。


    這些人在家門口放下糧食,敲響自家大門,寧靜的村子一家家被喚醒。家裏人出來迎了親人,爹娘叫兒,小孩子們則撲上來,叫爹,叫叔,叫哥的各不相同。一家人都歡歡喜喜。再見到幾百斤糧食,大家就更歡喜了。


    年輕人都閑不住了,他們到說上沒幾句話,就出去幫著運糧食。一輛架子車不多,這邊的船上可是放了好幾千斤的糧食。一次運不完。


    逐漸的,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那些家裏有人去農場的,除了帶迴來了糧食,還帶迴了農場的農副產品。酒拿出幾瓶,花生拿出一大包,鹹水鴨掏出四五隻。甜點心拎出十幾包。看到這些打牙祭的東西,親人都露出笑容。


    整匹的畫布外麵用麻布包著,打開之後立刻就能看到光鮮的表麵。引得家裏女人們露出笑容。那些家裏沒有人在大農場裏麵幹活的家庭,神色就不由得有些訕訕的。這是今年第二次見到這樣的場麵,上一次的時候那些小子們帶的糧食不多,是五十斤一帶的麵粉。江南不太吃麵粉,也缺乏做麵食的經驗。最後隻開發出來麵疙瘩湯和麵條兩種吃法。與上次相比,這次的麻袋打開,裏麵全是新鮮大米。


    長輩就忍不住有人批評,為何不帶迴穀子,還能放的久一些。


    “你們舂米還得給段家錢,直接吃大米又有什麽不好。”年輕人爽快的迴答。


    “難倒天天吃大米?”長輩眉毛登時就立了起來,年輕人不懂得生活的態度讓他們非常不高興,“有的一頓衝,沒得敲米桶。”


    “也不是天天吃大米。”年輕人笑道:“光吃大米也不爽,也得吃些白麵饅頭才行。”


    家裏的女主人看著混賬小子們說話越來越趨於對抗,立刻喊道:“抬桌子,擺碗筷。說什麽到飯桌上說吧。”


    鹹水鴨切了一隻,不管年輕人怎麽嘟嘟囔囔的表示反對,其他的鴨子都先掛在屋簷的陰涼下。酒也隻上了兩瓶,其他的同樣放起來。


    熱熱鬧鬧的開飯,女人不能上桌。飯桌上的男人們先按照規矩敬酒,讓家裏最年長的男性長輩先動筷子。晚輩之後才開始吃。大家都守著這個最基本的規矩,隻是剛開始吃,肉菜就被掃蕩一空。此時有些人就忍不住瞟那些掛在屋簷下的鹹水鴨。


    長輩們根本不為所動,他們端起滿滿乘了白米飯的碗,就著桌上的青菜吃的開心。那些留在家裏的人,也就跟著一頓猛吃。那些從農場迴來的年輕人隻是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扒完自己碗裏的米飯,便停下筷子開始說話。


    在河東村裏麵也沒什麽好說的話題,也就是收成如何。今年的天氣不錯,蟲子也沒怎麽鬧騰。但是說起收成,村裏的人都不高興。因為加了租子,收入反倒少了。


    聽了這些,去了大農場的年輕人臉上就浮現出自豪來。“今年農場收成很一般,一個人分了四百斤大米,還有些錢。”


    “四百斤,可是不多啊。”那些三十幾歲的親人說道。


    “總得給農場留下糧食吃。”


    “農場真的管飯?”留在家裏的親人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還得掏點錢,卻是不多。一天十文就吃的飽飽的。”


    “那一個月能掙多少?”


    ……


    一頓酒席吃完,就有三個年輕人氣唿唿走了。家裏的長輩同樣無比惱怒,這幫小子們每天胡吃海塞,花錢如流水。一個月能掙兩貫錢,他們自己居然敢花掉快一貫。


    三個人中兩個帶著媳婦,另外一個還沒成親,跟條狗一樣鬱悶的坐在船上。年輕人一路劃船迴去,講著自己在家裏受的氣。說來說去,三個有了共識,那就是‘我!沒!錯!’


    他們的媳婦沒有插嘴進來,丈夫是對是錯並沒有讓她們那麽在乎。整天可以吃大米白麵的農場,每天能夠吃肉的食堂,實在是超出她們想象之外的地方。靠在丈夫身邊,女子們心中有憧憬,也有不安。


    除了這三位,剩下的大概十家人要麽是子弟們比較謙遜,或者是家裏人比較寬容。並沒有因為在農場的待遇問題引發矛盾。到了晚飯時候,家裏人就問年輕人們在家待多久。年輕人告訴家裏,最多待三天。


    “怎麽會怎麽急?”家裏人倒是奇怪起來。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村裏就開始進入休息的階段。土地大多是段家的,誰也不想在確定明年租約之前去打理土地。家人覺得大農場應該一樣。


    “農場種的是冬小麥,現在就得開始準備播種。我們很快就要迴去翻地,選種。”


    “那豈不是很累?”留在村裏的少年想起村裏人力耕地,就忍不住同情的說道。


    “我們農場都是用牛耕地,我們隻管扶犁。”


    “那邊牛很多麽?”


    “大概一人能分到一頭。”


    “那你們豈不是有錢了?”少年們眼睛都變得亮晶晶了。村裏有幾家人有牛,用牛耕地看著就很威風。


    聽了這話,農場青年隻能笑笑。他們的工作是個輪崗。很多人完全不能適應照顧牲口的工作。自己照顧好多頭牛,想想就跟噩夢一樣。


    “你們種完麥子,不就能歇歇麽?”


    “還得挖渠。田裏麵得有引水的水渠。”


    農場青年們講述著他們的安排。對於一個剛興建不久的農場來講,有無數的工作要做。想閑暇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們一個月才有兩貫錢的工資。


    當天,剩下的十戶人,八戶都來了段家人前來拜訪。段家殷切的問候道:“xx,欠下的錢該還了吧。”


    家裏人期待的目光就落在那些迴家來的農場青年身上。青年們隻能伸手進口袋,掏出交鈔還債。好在他們家夠窮,便是欠錢也欠不了多少,多數也就是十幾貫。少的也不過是幾貫錢而已。然而對這些家庭,十幾貫錢已經是他們根本拿不出來的數目。


    段家前來收債的感覺這大概是他們最爽快的一次收債,對方除了臉色不好看之外,不哀求,不拖欠,隻是把錢給還上。根本不用段家上各種收債的手段。


    債主走後,農場青年們迴家的歡樂也就被消耗一空。他們是因為窮困而離開家,前去不知未來的農場給官府當佃戶。在父輩的傳說中,官府橫征暴斂,胡作非為,簡直不是人類。隻是最近十幾年並沒有怎麽到鄉裏收過稅。如果不是眼前的段員外家逼迫極狠,如果不是沒有土地可以租,他們是不會去官府那裏。在去之前,村裏很多人甚至擔心這些農場青年沒辦法活著迴來。


    現在他們帶著糧食、禮物、錢財迴到了家裏,轉瞬之間就被榨取的一幹二淨。此時的心情裏麵雖然有幫助家裏擺脫債務枷鎖的歡樂,卻也感受到了自己重迴窮困的不安。特別是聽到父母要他們再拿出些錢給留在鄉裏的親人,這幫青年們發現在家庭的安排下,他們自己什麽都沒剩下。


    第二天,五名青年乘船返迴。其中兩個人帶著老婆,另外三個沒老婆的家夥如同狗一樣蹲坐在船上,就忍不住抱怨,“我現在口袋裏空空,卻還要被嫂嫂冷言冷語的說我不照顧爹娘,不盡孝。我還上了家裏的債務,他們就沒看到麽?”


    “他們大概覺得債是爹娘欠的,照顧爹娘的是他們。”已經成親的憤憤說道。


    “這些人就是覺得咱們好欺負吧。”有單身的悠悠說道:“當時村裏的退役軍人是讓我大哥去的,可我嫂子不答應。沒辦法,隻能讓我去。現在我去了,聽他們的意思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欠了我大哥的。”


    “那有什麽辦法,誰讓他是你大哥。”


    帶著一船的抱怨,年輕人向著農場而去。


    三天休假時間很快就結束了。最後的五個青年兩袖清風的拉著架子車要走。到了河邊,想說的話終於說了出來。


    “這車用著不錯,能不能留下。”


    “你之前說在農場還留著三百斤大米,元旦的時候應該不忙吧。帶迴來,別在農場放壞了。”


    “你二哥要娶媳婦,對方要的彩禮可不少。”


    這幫青年曾經是弱勢,現在依舊是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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