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延伸出來的好幾根管道通向好幾台蒸汽機,這些蒸汽機中有的負責給鍋爐鼓風,有的則是推動車間裏麵那根最大的軸。在機械設備轟隆隆的聲響中,旋轉的大軸通過一些傳動的齒輪與皮帶,帶動了那些煮蠶繭大鍋上方不停旋轉的線滾。


    大鍋裏的蠶繭散出絲頭,工人抄出一根之後就把絲頭纏繞在一個已經收完一根絲的線滾上。隨著自動旋轉的線滾,絲線在上麵越纏越厚。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會被取下拿走。


    對著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線滾,劉寵總是忍不住想多看一會兒。那是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自己的一部分正隨著被抽出的絲線卷起,被纏繞在線滾上。隨著這種說不出的感覺,劉寵覺得額頭上仿佛有小蟲子在爬行,身上也有些發癢。用手摸了摸額頭,觸手的地方濕漉漉的。拿下手掌,就見手上有了一層水。


    啪!有人在劉寵肩頭拍了一下,劉寵一激靈,他終於發現自己有些出現幻覺的樣子。扭頭一看,原來是車間主任。就見主任臉上是疲憊與一絲不耐煩。像劉寵這樣的家夥並不是極少數,很多人都會對整個設備體係有些莫名的著迷與幻覺,從而停下手中的工作。


    劉寵雖然心裏麵很有些不高興,不過他還沒有失去理智。提出充分體會工廠工作的要求是劉寵自己提出來的,雖然被人這麽強製要求工作肯定會感覺不快。但是這不能怪車間主任。在這麽一個旋轉的車間裏,每個人的工作就是跟隨著不停歇的線滾不停歇的忙碌。


    沒等兩人說話,外麵就是一陣鐺鐺的敲鍾聲。車間裏麵所有宛如夢遊和沒有夢遊般的人們都清醒過來。連劉寵都感覺到心情如同小鳥般震動,不由自主的就想往桑拿房一樣的車間外麵走。


    走出車間,劉寵隻覺得外麵天蔚藍,風輕柔,空氣中滿是綠色植物的芳香氣息。迴頭看向車間,本來也沒什麽特別的建築讓劉寵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感。那門洞像是要吞噬人的大嘴,那窗戶像是並不標準的方型怪眼,冷漠的看著人們。


    這是自己的偏見,劉寵清楚的知道。可就算是清楚的知道這是偏見,劉寵還是沒辦法讓自己不生出偏見。這對劉寵也是極為少見的。環顧周圍,劉寵看到周圍這幫男男女女的表情和自己差不多。在家教中,劉寵學到的是別人涵養不夠的事實並不能當做自己沒涵養的理由。不過‘吾道不孤’的感覺讓劉寵覺得心裏麵好受許多許多。他並不是唯一一個涵養不足的人。


    “發本周工資。”車間主任喊道。隨著這一聲唿喊,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卻也僅僅如此而已。


    “劉科長,你也幹了一周,和大家一起去領工資。”車間主任接著說道。


    好不容輪到歇息,劉寵其實不想動。但軍人的訓練讓他很自然的就動了。在部隊裏麵大家也會有很多不願意動彈的時候。願意不願意動是自己的事情,該動的時候就必須動。


    進了會計室,就見到會計從一疊收支單中抽出一張遞給劉寵。劉寵一看,原來是這一周中他每天完成生絲量的抄表。這裏的一個班是三個小時,抄表上記錄著劉寵完成的班次生絲數量。會計指著最下麵的總核算量,對劉寵說道:“你要不要自己再算一下?”


    劉寵很想算一下,但是又覺得自己身為科長,在這樣的事情上表現的如此斤斤計較稍顯丟份。帶著點不安,劉寵用爽快的聲音答道:“不用算了。”


    會計立刻說道:“一貫零十六文。你數一下。這裏是明細,請收好。”說完就把一個紙袋交給劉寵。


    “這……”劉寵心中一驚。薪水的數量實在是超出他的想象,大宋的公家單位都執行逢五修一的作息製度。雖然大月30天,小月29天,整體還是能認為一個月五周。如果實習生一周能拿到一貫左右,一個月就是五貫錢。在這個濟南城裏頭,不少官府的官員幹部拿不到這個數量的錢。


    “沒弄錯麽?”劉寵追問了一句。


    會計從賬簿上抬起眼睛看了劉寵一眼,抬起手指了指劉寵麵前的工資單,“這裏麵寫的清楚,若是你覺得不相信,下班之後可以申請核對記錄。”


    會計說了原始記錄,劉寵就想起的確有這麽一個東西。每個班結束之後都會記錄,還需要被人簽名證實。被人說到這麽認真,劉寵知道再多話沒有任何意義。他開打紙袋,抽出一張一貫的交鈔,又倒出銅錢來。數了數,果然是十六文。在賬簿收據上簽名,劉寵把錢放進口袋,走出了會計室。


    外麵的天氣依舊不錯,外麵的空氣也挺好。劉寵發覺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的變得更好。再看車間,雖然不至於生出親切感,卻也沒有之前的那種厭煩。一貫錢能做不少事,在濟南城能做的事情比在臨安能做的更多。


    迴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薪水的激動,劉寵覺得錢真的是個好東西。


    和劉寵想的差不多,有了這番經曆之後,繅絲廠臨時員工的情緒好了許多。到了晚上,車間主任在傍晚收工後專門請劉寵吃個飯。


    車間主任給劉寵敬了一杯酒,接著說道:“劉科長,你下周就不參加廠裏的工作。這周你可是幫了我許多忙。”


    劉寵把酒一飲而盡,然後笑道:“這份薪水可是對得起我。”


    本以為這話會讓車間主任感到高興,沒想到主任卻是歎口氣,愁眉苦臉的問道:“劉科長,你覺得這繅絲車間和軍隊比較起來,誰更辛苦些?”


    這問題很是意外,劉寵心中判斷一陣,發現從危險性、需要的知識與技巧,還有對個人的要求,軍隊無疑比繅絲車間辛苦的多。然而他還是忍不住想選繅絲車間更辛苦。


    看著劉寵左右為難的表情,車間主任歎道:“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人更討厭繅絲車間。這次已經有好些人已經提出不想幹了,或者說想迴家歇一段再迴來幹。我也當過兵,咱們當兵的時候也有人受不了,卻遠沒有這麽多。”


    “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裏?”劉寵就坡下驢的問。除了不想直接迴答會讓對方更尷尬的問題之外,劉寵其實對此也頗為好奇。繅絲收入並不低,但是劉寵就是沒辦法喜歡這個工作。


    “我覺得很多人是厭煩這個工作。要是沒有這麽熱,沒有這麽潮,沒有這麽大動靜,也許大家會感覺好些。”車間主任歎道。


    劉寵覺得主任說的有道理,轉念一想,他笑道:“我在軍隊的時候,新兵訓練地在江西。鄱陽湖邊也是又潮又熱,我們那時候並沒有用穿的少的方式,反倒是用的穿得多的辦法。那時候教官說道,若是外麵氣溫比人體溫度還高,那就穿厚點,反倒能把熱氣隔在外麵。那邊蚊蟲多,我們就把袖口、領口、褲管紮緊……”


    之後的幾天,原本決定要走的劉寵並沒有離開車間。臨陣脫逃並不是劉寵的個性,他既然摻乎一件事,自然希望解決之後再走。


    有些試用工人走了,劉寵挑選家裏比較缺錢的補上。也許是這些人更缺錢,也許是讓大家感覺更好些的辦法有些起到了作用,再過一周之後,走的人數量大大降低。不僅如此,原本走掉的人又迴來了一部分。


    這一周的效果極好,更劉寵他們最大幫助的是一位劉寵覺得自己得叫‘阿姨’的三十五歲女工。這位給劉寵的感覺很木訥,就是那種對於周圍環境是酷暑或者是酷寒都貌似毫無感覺的一位。車間主任私下告訴劉寵,劉寵第一周那一貫已經算是勞動模範,而這位阿姨第一周就拿到了一貫零五百多文。第二周,她拿到了兩貫零三百多文。


    這位看著木訥的阿姨看到劉寵給他們的確是在改進裝備,就熱情的提出建議。每次談話還都能切中肯綮。不僅指出了有效的地方,還指出無效的設計。經過這些骨幹的討論,最後達成了一個共識。得設計一種專門提供給工人的服裝。若是那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服裝,肯定沒辦法徹底解決問題。


    就在劉寵決定繼續努力之時,情報處來了命令,要劉寵立刻準備迴前線。這下他不得不先返迴情報處。


    進了處長辦公室,就見同事們正在試穿軍服。處長見到劉寵進來,帶著笑容把手中的披風拋給劉寵。劉寵抬手在空中接住,立刻感覺到入手沉甸甸的有分量。展開一看,雖然色澤什麽並不如桑蠶絲的好看,厚度和質地卻遠勝桑蠶絲的披風。


    “走,出去試試。”處長大聲說道。


    到了情報處辦公地的院子裏,有射手把披風掛起,用鋼臂弩在三十幾米之外射了幾箭。見到弩箭準確的射中了披風,眾人一擁而上。卻見弩箭雖然把披風釘在作為靶子的木板上,並沒有射穿。大家拉著披風一用力,弩箭就從木板裏拔了出來。再看柞蠶絲的披風,上麵然隻有一個小口,距離被箭頭徹底破壞還有段不小的距離。


    “邪門了!”保衛科長驚訝的喊道:“竟然沒射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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