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馬峰所言,要想將青龍商會連根拔起,確實有點難度。


    現如今羊城已經完完全全淪為了日租地,就連羊城原來的巡捕房也在前不久被撤銷,由國府設立的警察局來維持羊城的治安。


    傳言,羊城警察局上到局長下到後勤人員的工資本不是國府發的,而是某組織發的。羊城地頭上,還有什麽樣的組織大得過青龍商會?這麽想的話,傳言中的“某組織”不言而明,指的就是青龍商會。


    如果傳言屬實,那羊城警察局在建立之初,就成為了青龍商會的附庸工具。


    換言之,那王世堯如今在龍城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土皇帝。


    想要這位土皇帝的命,著實不容易。且不說王世堯自身勢力不容小覷,他還有一塊護身符——日本人。


    在羊城日租地的日本人能夠強壓他一頭,卻也忌憚他的老奸巨猾,無論怎樣,他們都舍不得王世堯這隻老狐狸死翹翹。因為像王世堯這種喜歡跟他們日本人做生意的華族人,比國寶還要珍稀。


    王世堯有自保能力,且有日本人庇佑。榮記三佬想要去找他報仇,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隻不過辦法迂迴了一些——


    王家兄弟鬩牆,當家的王世堯又相當偏袒那不成器的小兒子王天翰,惹得王祖新十分不痛快——榮記三佬完全可以利用他們父子三人之間的矛盾做點文章,何況還有香菜從旁協助。


    香菜從大聯盟調來的人手已經到了藤家,現如今藤家的防禦係數和武力值都得到了大大的提升。


    雖然香菜缺席了兩天,不過錦繡布行、儲繡坊和百悅門仍在進行服裝秀的準備工作。


    在這兩天裏,蘇家的人還在藤家的大門前不肯離去。蘇青鴻望穿秋水,也沒能見著藤家的老太太一眼。


    香菜前兩天一直在家裏陪著老太太,可今天是服裝秀開展的日子,藤彥堂和她都不能不去一樣百悅門。


    一聽說他倆要出門,老太太急了,一手拉著孫兒一手拽著孫媳婦兒,問:“把奶奶撇家裏,你們這是幹嘛去呀?”


    香菜說:“奶奶,之前我不是跟您說過麽,我們準備了一場服裝秀,今天下午要在百悅門演出,我跟彥堂不能不去。”


    藤彥堂以為老太太是害怕殺手會再到家裏來,便安慰她說:“奶奶,我跟香菜很快就迴來了。那些壞人不會再來家了。就算他們來了,也床不進來,那些新來的傭人身手都很厲害。他們能保護您。”


    老太太紅了雙眼,忍著悲痛哽咽道:“奶奶不是怕自己會怎樣,我是怕……”


    老太太欲言又止。


    她害怕的事情,該如何與他們道明?


    她等了四十多年的人,如今才出現在家門口。二十餘年前,她一人帶著孫兒等來的卻是兒子和兒媳的死亡。她現在害怕等待,怕極了等待。


    她這一輩子幾乎在漫長的等到中熬過來,又在一次等待中失去了兩個重要的親人。這一次,她害怕自己又等到不好的消息。


    如果老天爺一定要將她的孫兒和孫媳婦兒帶走,那就請連她也一並帶走吧!


    見老太太眼中滿含淚光,香菜不禁為之動容,心腸也隨之軟下來,向藤彥堂提議:“彥堂,不如我們帶奶奶一起去吧。”


    藤彥堂不是不能理解老太太此時此刻的心情,但如今這風口浪尖上,帶沒有自保能力的老太太在身邊,就等於自己給自己增加了一道難題。他不是沒有自信,也不是老太太是拖油瓶,萬一出去後真出了事,他在自保的同時還要分心去保護香菜和老太太,總有一邊會讓他無暇顧及到。


    她們之中,不管誰出事,他都會自責懊惱一輩子!


    藤彥堂果斷不答應,“不行。奶奶留家裏。”


    老太太一臉幽怨。


    香菜可沒那麽容易妥協,“你不帶我帶!”她轉身扶著老太太,往屋外走,“奶奶,我們走,我讓小四帶我們去,不跟他坐一輛車。”見老太太穿的顯單薄了,她不忘迴頭吩咐阿花,“阿花,去把奶奶的披風拿來。”


    見藤彥堂一臉無奈,老太太知他是妥協了。她現在是治不了翅膀長硬的孫兒了,但家裏總會有人拿得住他。


    香菜給老太太穿上披風,然後扶著她小門去。


    老太太看了一眼大門方向,有些奇怪道:“咋不走大門啊?”


    香菜說:“蘇家的人還沒迴去呢。”


    一聽蘇家的人還在,老太太神情複雜,黯然了許多。


    香菜微微側首看了一眼跟在她們身後的藤彥堂,有些話她愣是忍著沒在他麵前說。


    上了車後,香菜方才對老太太暢所欲言,先是埋怨了蘇家一通,“蘇家的人怎麽跟狗皮膏藥一樣,還真就粘上咱們家了。奶奶,您還不知道吧,蘇家的人打那天來,這都快三天了,就沒有離開過,尤其是蘇老先生,一直站在咱們家門口。現在左鄰右舍都在議論他跟咱們家的關係,還指責咱們閉門不見是虐待他老人家。鄰居竟說咱們家一些難聽的話,都是他害得!現在我出去買菜,周圍的人看我的眼神兒都不對了。”


    老太太似乎有些暗暗焦灼,頻頻透過車窗看向藤家的大門方向,盡管她知道在這裏是看不到那裏和那裏的人。


    老太太的異常行徑,瞞不過香菜的眼睛。而且香菜還注意到,老太太一直揣著手,右手放在左手腕處不知在轉動著什麽東西。


    香菜低頭仔細一看,發現老太太的袖子印出了鐲子的痕跡。


    她不用掀開老太太的袖口確定,也猜得出老太太將那對水沫玉銀鐲又戴了上。


    香菜裝作好奇的樣子,八卦的問:“奶奶,您的另一隻鐲子怎麽會在蘇老先生那裏?”


    老太太神色慌亂了一陣,一時間雙手無措得不知該放在哪裏。


    香菜輕按住老太太的右手,溫聲道:“奶奶,您在我麵前不必這樣。蘇老先生能堅持到現在,可見他對您用情至深。我也看得出您對他……餘情未了。


    我也知道,您對蘇家的人避而不見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您在意彥堂的情緒。彥堂是男人,是大男人,他不會明白我們這些女人內心真正想要都東西。


    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我跟彥堂身上,我現在會毫不猶豫的將過往一切不開心的事情拋到腦後,和他攜手共度餘生。”


    “但是他傷害了你!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你能忘掉那些嗎?”老太太不信香菜能夠輕易原諒一個曾經傷害她、對不起她的人。


    香菜確實睚眥必報,但考慮到自己若是在老太太這個年紀,就什麽都看開了。“且不是他從沒有做過直接傷害我的事情,就算有過,隻要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能夠比任何人都珍惜我,就行了。”


    香菜忍不住又說:“奶奶,就像我說的,蘇老先生從來沒沒有直接傷害過你,製造燕家,還有公公婆婆慘案的事另有其人。”


    她明知道說起這些會勾起老太太傷心難過的迴憶,她還是要說,她必須要讓老太太認清一件事情——


    老太太早年活在別人製造的悲劇中,中年活在對兒子的期待中,現在活在對孫兒的保護中,她幾時為過自己?


    “奶奶,蘇家的事,您不必在意彥堂的態度,也不必理會他的感受,最重要的是您——您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去做。”


    香菜亮出左手上的無名指戒指,“奶奶,您知道結婚戒指為什麽要戴在無名指上嗎?”


    老太太一臉茫然。


    香菜右手食指以左手的無名手指為起點,沿著整條左臂一路滑向心髒位置,“不隻是因為左手的無名指中有一根血管直接連接著心髒,還有——”


    她伸出兩手做了一個手勢,將兩手的中指向下彎曲,對靠在一起,其它手指分別指尖對著指尖。


    香菜動了動小拇指,“小拇指代表子女,”又動了動食指,“食指代表兄弟姐妹,”接著又動了動大拇指,“大拇指代表父母。無名指代表我們的愛人,但是——”


    香菜想要按照分開拇指和食指那樣將兩隻無名指也從中分開,可是在其他手指都並在一起的情況下,別說把兩根無名指分開了,連動一下都很艱難。


    “真正的愛,就像現在這樣兩根無名指一樣,黏在一起就無法分開。奶奶,不信您試試。”


    老太太頗為動容,但很快神情便變得苦澀不堪,“四十多年了,再濃的感情也變淡了……”


    何況她和蘇青鴻又不是結發夫妻,算不得是彼此的真正愛人。他們二人充其量不過是在彼此的世界中出現過並留下腳印的路人。


    四十多年,物是人非。


    老太太露出腕上戴的鐲子,不知是迴想到了什麽,苦澀的眼角流露出絲絲的甜蜜笑意,眼中溫潤的濕意就像銀鐲上玉色的光澤。


    她款款說道:“這鐲子,我年輕時,一次不慎摔倒,磕到了鐲子,玉石從鐲子上脫落。阿鴻……他說他能幫我修好,我便將整支鐲子給了他,沒想到他拿去了便一直沒有還給我……”


    隻怕蘇青鴻早就把鐲子給修好了,隻是一直沒有舍得還給她,好拿著鐲子睹物思人吧!


    老太太恐怕早就知道蘇青鴻的這點心思,所以才將成對的另一支鐲子戴在腕上。


    一支鐲子在她這裏,一支鐲子在他那裏。不管分開的多久多遠,她都感覺這對鐲子就好像將他們二人連接在了一起。


    老太太等了四十多年,如今蘇青鴻已經出現,她怎麽可能不渴望與他相見?


    香菜說:“奶奶,您要是想見蘇老先生,不用管彥堂的意思,這件事我來安排。您要是不想見也不要勉強,反正您別讓自己後悔就行了。”


    她又開始嘟嘟囔囔:“外頭那麽多殺手盯著咱們,有人盼著咱們全家死,也許咱們活不過明天後天大後天,奶奶,您也不想在臨死前留下這麽大的遺憾吧?”


    老太太氣壞了,作勢要抽她的嘴,“你這丫頭,趕緊把你那些不吉利的話收迴去!”


    香菜為了哄老太太高興,跺著腳自打嘴三下,“呸呸呸。”


    老太太這才收迴了揚起的巴掌,往香菜平坦的小腹上瞟了一眼,陰陽怪調道:“我才不會死呢!我還有看著我曾孫兒出生,還要把他帶大呢,還要還要看著他娶媳婦兒呢!”


    香菜對老太太豎起大拇指,由衷的誇讚道:“有誌向!奶奶,加油!”


    老太太猛的揚起巴掌,卻是輕輕的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到底是舍不得對孫媳婦兒下那麽重的手。


    “該加油的是你!”


    香菜不以為然,“我加什麽油啊,該加油的事您那寶貝孫子!”


    香菜和藤彥堂的兩輛車,一前一後從小巷駛進街上。而藤家門口,蘇家那邊——


    蘇青鴻堅持要在這裏等著藤家的老太太從眼前的這道大門走出來。


    但是他等了快三天了,藤家的大門一直沒開,他連個藤家的人影都沒有聰門縫裏看見過。


    蘇思遠不知又從哪兒溜達了迴來,向蘇青鴻報告:“爺爺,別等了……”


    蘇青鴻不為所動,雙眼直視著藤家的大門,依舊苦苦等待。


    她等了四十多年,而他隻等了不到三天。這幾日跟幾十年比起來,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蘇思遠有些不忍,繼續說:“藤家的老太太已經出門了。”


    蘇青鴻幾乎快要僵直的目光微微一動,幹燥發白的雙唇輕顫著。他轉向蘇思遠,雙眼通紅,“你說什麽?”


    蘇思遠忍著心疼,“我打聽過了,今天百悅門會舉辦一場服裝秀,老太太跟藤二爺和香菜一塊兒去百悅門參加服裝秀了。他們的剛從藤家的小門離開。”


    “去百悅門!”蘇青鴻想也不想道。


    他快步走到車子跟前,在蘇思遠打開車門的那一刹那又停住了腳步。


    蘇思遠有些奇怪爺爺怎麽忽然變得猶豫起來,“爺爺?”


    蘇思宇見不得蘇思遠對蘇青鴻表現得這麽殷勤,從中打岔,“思遠,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是藤家的一個傭人告訴我的。”


    蘇思宇大加指責:“萬一這是藤家的人為了支開我們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呢?你想好沒有?你這不是要讓爺爺這麽多天的堅持白費麽!”


    蘇思遠不想理他,白了他一眼後,轉眼看向正對著車鏡打理自己的蘇青鴻。


    此刻的蘇青鴻,就像是青澀少年,帶著忐忑的心情去見心上人。


    蘇思遠說:“爺爺,不急。服裝秀下午才開始呢,我們可以先到附近的澡堂洗洗,再去理發店剪頭發刮胡子,然後去選一套衣裳。”


    “就這麽辦!”蘇青鴻終於坐上了車。


    見爺爺這麽容易被說服,蘇思宇對蘇思遠的嫉恨又更上一層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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