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江岸碼頭時,香菜才漸漸發覺藤彥堂借她馬車而非機動車的用意,他並不是惡意整蠱她。


    據說江岸碼頭是榮記名下的土地,榮家本打算在這裏建一座莊園,但是遲遲沒有動工。一來是因為這裏地處偏僻,二來是因為這地方夏天倒是個不錯的避暑聖地,然而一到冬天就會非常潮濕陰冷,教人難以忍受。於是這地方就這麽荒棄了。


    由於這附近沒有開發,通往江岸碼頭的路極為不平坦,到處坑坑窪窪崎嶇不已。這一路顛簸,坐在馬車上的香菜屁股都快成四瓣了,卻在心中慶幸沒有執意要開機動性的貨車到這裏。車輪子一旦陷入了泥坑了,縱使她有一身蠻力,憑她一己之力也絕不可能將一輛陷入深坑中的汽車給拽出來,那隻怕她今日就要被困在此地。


    馬車就不同了,馬車輕便省力,即便車輪陷入泥坑,香菜驅馬前行也十分輕鬆得將車輪給拉出來,再不濟她就下車輕輕一抬,便可以度過這小小的一道難關。


    迴想起上迴榮記商會在江岸碼頭從青龍商會那裏搶下一批貨,隻怕榮記商會為運走那批貨物費了不少力氣。當時她和芫荽坐藤彥堂的車離開,她隻顧著擔心芫荽的傷勢,倒是沒有留心這條路竟這麽難走。不過當時她好像是有因為車子太過顛簸怕影響芫荽的傷而向藤彥堂抱怨過不會開車之類的……


    藤彥堂一心為她著想才借她使喚馬車,當時她怎麽就感覺到他滿滿的都是惡意?


    誒,看來是她誤會他了。


    嘖,這個男人怎麽這麽不坦率!


    鑒於她那兩條蠶蠱原先食肉,香菜並不確定那些蠶卵孵化出的幼蟲是不是也隨它們父母的口味,而且她很擔心發生在那兩條蠶蠱身上的事同樣會發生在那些幼蟲身上——


    不過仔細想想,香菜覺得不大可能。之所以會有那兩條蠶蠱,是因為先前一些特殊情況導致她沒能來得及給蠶喂食,所以它們為了活下去從在竹筒裏互相廝殺啃食彼此,最後剩下那兩條一公一母的大蟲子。大約是由於殺紅了眼。那兩條蠶蠱在形態與普通的蠶也有所不同,最大的差異就體現在蠶身的顏色上。


    七彩蠶蠱——這就是香菜為那兩條蠶蠱取的名字。不要問她為什麽給兩條蠶取同一個名字……從她爹娘給她和她哥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取名無力是他們林家家族的遺傳之一。非要將那兩條蠶蠱給區分開來,那一個就叫七彩蠶蠱公。另一個叫七彩蠶蠱母吧,正好體現了它們在性別上的差異。


    言歸正傳,香菜覺得,隻要喂飽蠶寶寶,在它們身上就不會再發生自相殘殺那樣的事。不管在它們身上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食桑是蠶的天性。把桑葉送到它們嘴邊,它們不會不吃。


    一頭紮進了林子裏,香菜掐算著時間,爬到桑樹上然後將事先準備好的布袋掏出來,將摘下的桑葉裝滿一袋後,再跳下樹將桑葉一股腦倒進馬車裏。她想盡可能多摘一點桑葉,不怕帶迴去放時間久了會壞掉,她大可以將多餘的桑葉曬幹,碾成粉做成人工飼料囤積起來,這樣一來到天冷的時候就不用發愁沒東西喂蠶吃了。


    香菜動作很快。也怪者野林裏桑樹長得多,樹上的桑葉長得又茂盛密集,不出一個時辰,她就將翠綠的桑葉裝滿了一大車。


    她看時間充裕,心想不妨再多摘一點桑葉,其他暫時不用多考慮,隻要能在上班前趕迴百悅門就好了。


    大約半個小時後,這一片野林裏有了異常動靜。


    先是驟然響起兩聲槍響,隻見驚叫撲棱著翅膀倉皇四飛,然後突然有一個中年男人從林子深處跌跌撞撞跑來。氣喘籲籲得在不遠處停了一下,稍微緩了口氣,然後注意到了香菜的馬車。他愣了一下,茫然四顧一眼。隨後向樹上看去,與香菜投來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在看到香菜的那一刻,中年男人驚慌起來,聽到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更是驚恐不已,竟慌不擇路跳上香菜的馬車多了起來。用那一車的桑葉將自己埋了個結實。


    香菜迴過神來,緊接著就看到一夥人從林子深處追了出來,為首的還是她的一個老熟人。


    “喲,燕大探長,什麽風,把你給吹到這荒僻的地兒來了?”


    燕鬆身後跟了四五個巡捕,一眼看到馬車的時候還奇怪周圍怎麽沒人,直到聽到香菜說話,他才看到人在樹上,隻是萬沒有想到會是她……


    看到香菜,燕鬆原本緊凝的神色有了一絲龜裂的痕跡。隻是這丫頭好大膽,居然敢居高臨下這麽跟他說話!他大喘了一口氣,操著不滿的口氣嘟囔一聲,“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的吧!你在這裏做什麽?”


    即便在高低不平的樹叉上,香菜依舊是人立的姿態,她左手拎著鼓鼓囊囊的布袋,右手抓著大把的桑葉,衝樹下的燕鬆明示了一下後將桑葉丟進了布袋中。


    燕鬆這才發現,這周圍的桑樹基本上都被遭了香菜的“毒手”,樹上的葉子變得稀稀拉拉。


    這丫頭簡直就是蝗蟲,一旦泛濫,所過之處必然成災啊。


    燕鬆為遭香菜“毒手”的那些桑樹默哀了幾秒,隨機問:“你摘那麽多樹葉幹嘛?”


    他剛問完話,身後就有一個巡捕提醒他,“老大,辦正事要緊。”


    燕鬆臉色一緊,又恢複成了方才那副追魂索命的冷酷模樣。他那變淩厲的目光射向樹上的香菜,聲音裏仿佛凝了一層厚重的冰,“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麽人經過這裏?”


    “有啊,”香菜很配合,“除了你們,剛才還有一個人,咱們說話的這會兒工夫,估計他已經跑出林子了。”


    這時候她真該情形藏在她馬車裏的那個中年男人沒有受傷,一路上沒有留下任何血跡。


    燕鬆將信將疑,注意到樹下的那輛馬車的大小要是藏一個人綽綽有餘。他往馬車前走去,還未到跟前就看到滿滿一車裝的都是桑葉。他不禁仰頭瞥了一眼香菜,心下肯定這丫頭來此地沒有別的目的。單純就是為了摘桑葉來的。


    見他向馬車前走去,香菜緊張了一下,卻裝作不在意。那幾個巡捕生怕有什麽東西會從馬車裏跳出來對他們的探長不利,於是紛紛拔出槍來為燕鬆打掩護。


    他們幾乎都認定。他們追捕的那個人就藏在香菜的馬車裏!


    那匹紅棕大馬倒是很通人性,虎視眈眈緊盯著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陌生人,也興許是察覺到了從巡捕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前蹄刨著地麵發出噠噠的聲音,口鼻中也發出類似示警的嘶鳴。


    香菜狀似不經意得隨口問:“你們要抓的是什麽人?”


    燕鬆倏地看向她。眼中滿是警惕,“你怎麽知道我們在抓人?”


    香菜哂笑一聲,聳著肩膀說:“那不就是你們巡捕的工作嗎?不然你們來這荒郊野嶺幹嘛?春遊嗎?野餐嗎?沒看出來,你燕大探長還真是好興致!”


    不知是因為被故作輕鬆的香菜冷嘲熱諷了一番,還是被通人性的紅馬駭住,燕鬆好像對那輛馬車失去了興趣,轉身對身後的那幾個巡捕打了個眼色,“你們先去追。”


    那幾個巡捕顯然沒料到結果會是如此,互相張望了一陣後齊齊看向燕鬆和那輛馬車,觸及到他那兩道冷冽的目光後紛紛縮起了脖子。不得不服從命令緊快離開了這裏。


    見他們跑遠,燕鬆望向香菜,沉著臉說:“我現在告訴你我們抓捕的是什麽人,我們正在抓捕一個革命黨,我勸你最好不要跟這樣的人扯上關係。”


    話畢,他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馬車。


    香菜裝作沒看到燕鬆眼神中的暗示,隻當燕鬆是在說笑,“我膽子小,你可別嚇我,這荒郊野嶺的地兒。怎麽可能會有革命黨出沒?”


    燕鬆看著香菜,目光中通充滿了深意,又似乎是在深思熟慮,半晌後才說:“江岸碼頭附近有個廢棄的倉房。我們查到那間倉房是革命黨的秘密據點之一。我們這次抓捕行動一再小心,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得到了消息,不過我們趕到倉房的時候發現有人善後,將裏麵所有的資料焚燒殆盡。我們到的時候,火盆裏還有餘溫,想來那個人一定沒有跑遠。我們就追著那個人的蹤跡跑到了這裏……”


    燕鬆解釋的那麽清楚,香菜似乎還是不信,“這可是榮記商會的地界,這地界上要是藏了一窩革命黨,那豈不是榮記商會中所有的人都有革命黨的嫌疑?這下好玩兒了——”


    這樣的消息一旦傳出去,隻怕又會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


    “話也不能這麽說,”燕鬆道,“江岸碼頭是榮記商會名下的地界不錯,不過已經荒棄了很久。那些革命黨就是無孔不入的老鼠,他們鑽到那間廢棄的倉房裏,隻怕榮記商會的人也不知道。上一迴我們有一次規模不小的行動,也是抓捕革命黨,就在老滿城街的娘娘廟裏……”


    不等燕鬆話音落下,香菜緊聲發問:“你說哪裏?”


    老滿城街的娘娘廟?


    那可是林四海,也就是她和芫荽的老爹給他們留下的地址附近啊!


    怎麽會這樣……


    想來香菜初來乍到,對滬市的地方不是很熟悉,燕鬆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地名,“老滿城街的娘娘廟——要說老滿城街在南瑕境,那可是挨著法租借的地方,那法租借住得可大都是洋人,去往南轄境,法租借是必經之地,要照你剛才那套理論,豈不是說給革命黨放行的就是那些洋人?他們洋人也都有事革命黨的嫌疑?”


    香菜虛起眼,“你是巡捕,給你發工資的是洋人。你居然為了給榮記商會開脫不惜把你的衣食父母拉下水,榮記商會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


    燕鬆急著辯解,“我可不是為了給榮記商會開脫,隻是就事論事而已……”


    “行啦行啦,”香菜不耐煩的揮揮手,表示不想再聽他掰扯下去,“趕緊辦你的正事兒去吧,別耽誤我采桑的工夫。”


    燕鬆最後看了一眼馬車,然後仰臉兒衝樹上的香菜擺了擺手,“那你忙,我先走了——”


    芫荽在林子外追上之前被他打發走的幾個巡捕。


    其中一人很不理解,“老大,那個革命黨肯定就藏在那輛馬車上,你剛才怎麽不去搜啊?”


    燕鬆見不得他這一副急功近利的樣子,心裏不爽卻沒有表現在臉上,“你們走後,我搜過了,車上都是桑葉,沒見著有人。”


    有人質疑,“老大,剛才我們在的時候,你怎麽不……”


    說話的這人顯然不相信燕鬆剛才的說辭。


    燕鬆望著他們一張張懷疑的臉,當下痛心疾首得喊起冤來,“你們這是懷疑我咯?”見他們一個個畏畏縮縮,又很是恨鐵不成鋼,指著他們一個個大聲斥罵起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成天吃喝嫖賭抽,連槍都端不穩打都打不準,你們要是打得準點兒,能讓那革命黨跑了嗎。那革命黨身上有槍,他剛才要是真藏在那輛馬車裏,突然跳出來,你們幾個有幾條命都得交代那裏!死我一個人還好,你們其中要是死一個,我還得向上頭打報告,你以為當探長容易?我為你們好,你們居然懷疑我——倒是你們,我剛才不是叫你們去追嗎,怎麽出了林子就停下來了?”


    燕鬆一陣慷慨陳詞,不僅將一身的嫌疑撇得一幹二淨,還把追不到革命黨的責任推到了他們頭上。怪他表演太好,還那幾個巡捕說得心服口服。


    那幾個巡捕有的神色悻悻然,有的神情懊惱,一個個吹著腦袋給燕鬆道歉。


    然後有人小心翼翼的問,這革命黨還追不追。


    芫荽說耽誤了這麽久,人早都跑了沒影兒,還追個屁啊。


    他又發了一通脾氣,才帶人離開了這裏。


    ……


    香菜先將一大包桑葉丟到樹下,然後從樹上一躍而下,拾起布袋走到馬車前,將一袋子桑葉一股腦倒進車裏。


    她剛一轉身,背對著馬車,就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抵住了背心,她能感覺到那是一把手槍。


    香菜牽動嘴角,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微微瞥著身後,幽幽的聲音中不帶一絲恐懼,“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沒必要這麽殘忍吧,爹。”


    燕鬆他們要抓捕的革命黨,正是林四海——


    香菜和芫荽的親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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