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是過了一天一晚上,香菜發現芫荽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鬆垮垮的。原本模樣挺俊俏的一小夥子,瘦的顴骨突出來,加之臉色稍微有些蠟黃,看上去特別憔悴。然而他那一雙眼睛並沒有因為眼下的困境和病痛折磨得黯然失色,眸光卻是燦若星辰,熠熠生輝。


    芫荽受傷,正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能吃的卻隻有放了好些天硬邦邦嚼不動的用熱水泡開的幹糧。


    他沒有半句怨言,香菜卻於心不忍。


    想她一個多月前臥病在床的那會兒,芫荽沒日沒夜的照顧她,每天給她煮一碗雞蛋湯,還把家裏唯一一隻的老母雞給燉了……


    迴想起往日的點點滴滴,都是芫荽對她的好,然而芫荽遭難,她卻什麽也做不到,不禁產生了愧疚之心。


    想來想去,香菜有了主意——盡快找到林四海。


    他們兄妹上滬市,就是為尋他們的爹林四海而來,能夠得到林四海的接濟,他們兄妹的日子就不會那麽難捱了。


    打定了主意,香菜給芫荽打了聲招唿,“哥,你先在醫院待著,我去找咱爹。”


    芫荽忙開口攔她,“等過兩天我傷好了,我跟你一塊兒去。”


    現在世道那麽亂,他怎麽可能放心香菜隻身去外麵瞎跑?


    香菜又怎麽可能不了解他的這份心思?她心裏不是不感動,但是芫荽壓根兒沒有真正認識到事情的嚴峻性,這讓她有些惱火。


    吃不飽穿不暖無所謂,但是芫荽的這條腿不得不治好!


    香菜故作嚴肅,指著他的腿,再次跟他強調,“你這腿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了嗎?你可別不當一迴事,將來你要是跛了瘸了,求爺爺告奶奶都沒用。難得咱們在條件這麽好的地方看病,又不用咱們自己花錢,你就好好的珍惜吧,以後再要是有個大病小痛的,可能都沒機會來這麽好的地方治病!”


    被香菜耳提麵命說了一通,芫荽心裏煩躁,胡亂抓了幾下頭,把原本就不整齊的頭發扒得更加亂糟糟了。


    “我也是著急啊!咱們這都到滬市第二天了,連咱爹的麵兒都沒見著!”芫荽又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煩躁這種情緒是很容易感染人的,香菜情緒一上來,說話聲音也大起來,“你著急我也著急啊,我就說我先去找找看!不就是找個地方嗎,我這麽大個人又跑不丟!”


    唯恐打擊到芫荽的自尊心,她不敢再多抱怨一句。


    芫荽頗有孝心,主要擔心的是林四海的安慰,不由自主的放大了這件事在他內心的重量,自動的將其他事忽略不計。但是香菜不一樣,她要操心很多方麵的事情,除了芫荽擔心的那些,她還要操心他們的生存大計——


    那麽多事情壓在她的心上,她一直隱忍著才沒有爆發出來,她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在沉默中等待情緒平複下來。


    芫荽也在反省,知道這時候跟香菜發脾氣也於事無補,但是身為兄長,現在因為受傷而什麽也做不到,又惹了香菜不高興,他有太多負麵的情緒想要發泄出來。


    冷靜下來想了想,芫荽妥協了。


    “老城街梅家巷第十三家鋪子老樹林木材行,記住,找不到地方就趕緊迴來!”


    “誒,我知道了。”


    就在香菜準備出發的這段時間,芫荽一直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無非就是要她路上小心的話,不管找沒找到人都趕緊迴來。直到香菜的身影消失,他充滿焦慮的目光依舊在病房門口逡巡盤桓。


    ……


    世和醫院連接著滬市公共租借西區最為繁華的街道之一——龍城大街。


    龍城大街的中心是個很大的十字路口,四通八達,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隨處可見或是民用的或是商用的老式洋房類型的建築。


    沿途叫賣香煙、火柴、鮮花、報紙之類的,大都是年歲不大的男孩女孩。


    “賣香煙,誰要香煙——”


    “火柴便宜賣咯——”


    “先生,買一支鮮花吧!”


    “賣報賣報,青龍會會長之子王天翰昨日入獄,在巡捕房裏被他老子打臉咯!”


    即便身臨其境,香菜也感到恍如隔世,如夢如幻。


    這裏的誰也不知道她的身體裏裝著的是來自現代的自由靈魂!


    立在街邊,仰望藍天,香菜幻想著自己是一隻自由翱翔在天空的小鳥,能夠鳥瞰整個充滿民國風情的滬市,那將會是何等暢快!


    看到的是複古得大街小巷和老式洋房,聽到的是車水馬龍當當車作響,然而就在此時——


    “臭小子,誰教你這麽說的!你再跟老子這麽說一句試試看,看老子不撕爛你的嘴!”


    “敢汙蔑我們老大,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跟他說那麽多幹啥,這種死孩子就該往死裏打!”


    “把東西搶過來!”


    幾聲怒罵,不合時宜的出現,與這繁華和平的大街格格不入。


    還不待香菜循聲望去,她就發現周圍的人變得行色匆匆,好像對什麽東西避之唯恐不及。


    不遠處的街頭,三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對一個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拳打腳踢,嘴上還掛著不堪入耳的怒罵。


    那可憐的男孩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拳腳落在他身上,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大多路人低著頭,行色匆匆,選擇對這欺淩之事視若無睹。人情冷漠,竟沒有一個人上前對那可憐的小男孩伸出援助之手。倒是有一些人對那孩子流露出些許同情憐憫之色,然而恐懼居上風,為了明哲保身,他們怎敢出手相助?


    香菜默念著上滬前告誡自己的話——低調做人,低調行事。


    遇到不平之事,絕不多管閑事,她隻想當個經過的路人甲,以免麻煩上身。


    但當她看到那孩子倔強的眼神,並且用自己枯瘦的身軀拚命的護著懷裏的報紙,香菜一下就心軟了。


    她湊過去,找準角度,一腳踹到那三人之中身形比較壯碩的一人的腰身上。


    那人腰上挨了一下,整個人向另一邊歪去,卻撞到了他身側的同伴身上。


    他這同伴跟瘦猴一樣,模樣也是尖嘴猴腮的,接住了他卻沒能經得住他的重量,一壯一瘦二人紛紛倒在地上。


    第三人見他的同伴倒地,愣了兩秒之後迴過神來,對香菜瞪圓了雙眼,眼裏有不敢置信,還有怒火。


    他不由分說,揚起胳膊,就要為他遭難的同伴打抱不平,眼看他那粗糙的大巴掌就要甩香菜臉上,不料香菜身子一矮,讓那人揮了個空。


    那人身子向前傾倒,腋下卻被香菜的中指關節狠狠頂了一下,疼得他變成豬肝顏色一樣的臉孔漸漸扭曲,當場悶哼一聲,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抱著發麻且使不出力道的胳膊,帶著幾分打量的眼色對香菜虎視眈眈,“臭小子,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


    香菜哆嗦著一條腿,翹起的大拇指對準自己揚起的鼻孔,流裏流氣卻不失蠻橫,“你們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不就是比誰嚇唬人的本事大麽,香菜不懼他們好麽!


    方才栽倒的那兩人爬起來就要衝上去報複,卻被示威的那人攔住。


    看來此人比他們的身份要高一些,是他們的帶頭的。


    帶頭的不確定香菜的身份,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後不敢輕舉妄動,於是撂下句狠話,就帶人走了,“你給我等著!”


    他的弟兄不服,“大哥,咱們就這麽走了?”


    帶頭的扶住仍發麻不已的右手臂,迴想香菜靈活而又從容不迫的身手,他一臉凝重,“咱們三個加起來都不是那小子的對手,那小子很有可能是榮記商會養的打手!”


    他心有不甘,倒還能認清自己技不如人,還算是有些眼光和自知之明。


    這一片是榮記商會的地盤,他們三人不過是打這兒經過,聽到那賣報紙的小男孩吆喝,說什麽他們青龍會會長的兒子怎麽怎麽滴。他們護主心起,就想教訓那賣報小男孩一頓,然後把他的報紙全都搶過來,沒想到會碰上香菜這麽一個不好惹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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