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陽樓上,有一髯披發男子,手上提著一壇酒,喝了幾口,兩眼直直地凝視湖麵,遠處波光瀲湧,漁帆處處,果然是一片浩浩湯湯的壯闊景觀。

    他努力搜尋,看盡天邊,望穿湖水,直望到眼睛發疼,目光渙散,才又拿起酒壇猛灌。

    還是沒有伊人的芳蹤!

    酒入愁腸愁更愁,再多的酒水都隻能暫時慰借寂聊,今宵酒醒何處?還不是坐在枯敗的楊柳岸?還不是獨對清冷的曉風殘月?醉吧!醉吧!隻要長醉不醒,就不會再有思念的痛苦,也不會再有失望。

    他喃喃念著:蘋妹!蘋妹!你到底在哪裏?

    天涯海角,你能躲到哪裏去?

    這一躲,竟然躲了三年!

    拿起腰際的荷包,那是她一針一線的情意,繡線牢靠,仍緊密地縫著淡綠竹石,顏色卻褪了,布麵也因為他的一再摩挲而磨損。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他念著,心頭也轉過一次次的痛,明月仍在,佳人何尋?

    為什麽?為什麽要躲著他?隻因他是王棠的兒子?隻因他不該愛上她?隻因他倆不該相識?而過去的深深相戀隻是一場錯誤?

    “不!”他大聲地叫喊,驚嚇到樓下往來的遊人,他仰起頭,喝完最後一口酒,將偌大的酒壇遠遠地拋入湖水。

    湖麵濺起高高的水花,噴濕了岸邊行人的衣裳,有人抬頭一看,說道:“又是那個醉漢!”

    “怎麽不報官?抓了關起來,省得鬧事。”

    “算了,他是個江湖人物,十幾個捕快,全讓他扔到水裏去了。”

    有人指著他罵道:“還喝?醉死你!”

    醉死?那是最好了,不要再有煩惱,不要再有想念,明明是無法分離的雙飛雁,竟然忍心離開他?!

    找了三年,他走過的路途何止萬裏?可是,他不再是萬裏無蹤,他的足跡幾乎是循著長江來迴打轉。過去,他的流浪是為了逃避感情,而這些年,則是為了尋迴感情。

    原來自己在感情上,始終做不到灑脫,而是如此地執拗,非得要四處碰壁,遍尋不著,才要宣告放棄嗎?

    他長長沉歎,恨渺渺蒼天不能指引他一個方向。

    他雙手抓著欄杆,仰天長嘯,“蘋妹!蘋妹!你到哪兒去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兩行淚水從他緊閉的雙目淌下,訴盡了三年來的思念。

    從早到晚,他

    像瘋子一樣地喊叫,直到累極了,才倒在地上昏睡。

    好像有人在打他、踢他,他不想反擊,任人捶打著。

    過多的酒,糊亂了他的意識,也麻痹了他的心誌,他不想動,也不願再動,就讓那些拳頭把他打成沒有知覺的人吧!從此不再為情所苦……

    ☆☆☆

    於磊頭痛欲裂地醒來,這一個月來,從醉夢中醒轉就是這種痛苦的滋味。

    他揉揉額際,撐起身子,見到桌邊的三人正在看著他。

    他驚喜地喊道:“娘!蘇前輩!晨弟,這是哪裏?”

    陶青衣見他清醒,打了一條巾子給他擦臉,“在客棧。你終於醒了,想不到武功高強的萬裏無蹤竟會被小混混打倒了。”

    於磊從床上坐起,擦了擦臉,身上還有多處作疼,他苦笑道:“我醉了。”

    徐晨道:“他們還搶錢呢,哈!這幾個不入流的小子,我隨便出三兩招,就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跑了。”

    “晨弟武功進步了,多謝你解圍。”於磊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們搶錢……”

    他伸手要去摸荷包,卻摸個空,心頭亦頓時失落。

    陶青衣察言觀色,指了指窗邊,“你在找荷包吧!我看它髒了,所以拿來洗淨,晾在那兒。”

    於磊急忙下了床,走到窗台邊,拿起仍然濕濡的荷包,在耀眼的日光下輕輕撫過。

    背後三人對望,知道他又在想念徐蘋了,陶青衣道:“這繡工精細,是晨兒她姐姐繡給你的吧!”

    於磊把荷包放迴窗台,點了點頭。

    陶青衣歎道:“都三年了,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於磊落寞的神情說明了一切。

    “所以你把自己喝得爛醉?”

    於磊輕歎一聲。

    徐晨道:“姐夫,我相信大姐沒死,她可能躲起來了。”

    於磊看著他,他臉上帶著信心,嘴角有笑,而那個笑容跟她是如此相似!

    這個俊秀少年,他日長大了,不知會迷倒多少女子啊!

    陶青衣道:“看來,她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這也難怪,那時她與王卓立非親非故,就已經難以麵對,更何況是你呢!”

    於磊無言,隻是凝望窗外湖麵的粼粼波光。

    看到於磊鬢邊幾絲白發,她喟歎道:“孩兒,你還年少就有白

    發了。”

    於磊摸了摸發際,“是嗎?我好久沒看自己了,三十歲,已經不再年少。”

    徐晨道:“是啊!姐夫,你變得好潦倒,大姐一定不喜歡看到你這樣。”

    陶青衣拿出梳子,令於磊坐下,幫他攏了攏發,紮了起來,“胡子也該剃了。”

    “我修一修就好,她喜歡。”

    蘇臨淵見他這般癡情,心中不免感慨。

    徐晨道:“姐夫,我們這次來是跟你道別的,我們要去江南。”

    於磊問道:“洞庭雙雁又要行走江湖了?”

    “聽說晨兒以前的師兄在那邊,想過去看看。”蘇臨淵解釋。

    “是當初王卓立救出來的人嗎?”

    “是的,反正我們也歸隱一段時日,該是帶晨兒出來見見世麵了。”

    “找到師兄以後,也請他們幫忙找大姐。”徐晨說。

    於磊牽動一絲笑容,仍然是落寞。

    “洞庭雙雁帶著小雁重出江湖,那麽萬裏無蹤呢?他也消失三年了。”陶青衣勸著。

    蘇臨淵也道:“你不能再醉生夢死了,不管徐姑娘如何,你還是要活下去。”

    “姐夫,你一直是我的好榜樣,如果你消沉了,你教我崇拜誰?”徐晨激勵著。

    麵對三人的鼓勵關懷,於磊提起精神,開口道謝。

    酒喝夠了,是該振作了。他穿上陶青衣為他買的新衣,抑下心中的痛,埋情葬愛,將自己再度放浪於五湖四海。

    萬裏無蹤,重現江湖,俠名處處。

    ☆☆☆

    山東濟南府,迴生藥鋪前排著一群人,扶老攜幼,有的咳嗽,有的躺在擔架上,半死不活。他們全都是慕名來求這位女神醫診治。

    那女大夫在藥鋪裏為人把脈診療,一個接一個,十分忙碌。她正看完一個老頭子,喊著,“下一個!”

    突然一個髯大漢闖了進來,夥計在後頭叫著,“喂!要排隊,急診要多付診金的!”

    老頭子正要走出去,見到這麽一個魁梧漢子,嚇得心疾又要發作,喘著氣道:“是……是……強盜嗎?”

    來人萬裏無蹤扶住了老頭,柔聲道:“嚇著你了,對不起。”

    他一邊用手撫著老頭的後心,一邊環視屋內,而屋內的人也在看他,不知他要搶劫還是看病。

    她不在裏麵!診桌前坐著的是一個中年婦女,不是她!

    老頭子覺得這大漢雖然嚇人,倒是挺有禮貌,手上功夫也不錯,按摩得溫溫熱熱,心疾也好了大半,比起吃過幾迴女大夫的藥,是來得有效多了。

    於磊放了老頭子,問道:“不是說有一位姓徐的女大夫嗎?”

    那中年婦女道:“這裏隻有我一位女大夫,我姓薛,不姓徐。”

    “薛?”

    “大概是聽錯了,來這裏看病的人很多,各省都有,迴去傳講,可能聽訛了。”

    於磊失望地道:“叨擾了。”他走出兩步,又迴頭問:“仙藥穀的薛婆婆是你什麽人?”

    “正是我的姑母。”

    於磊看到她桌上的“薛氏仙藥譜”,神情不覺迷惘。

    那薛大夫多經世事,知道他必是來尋找某人,眼睛隨著他的目光,問道:“你要找姓徐的女大夫,莫非就是這本書的口述者,也就是我姑母的閉門弟子徐蘋?”

    於磊燃起一線希望,“你知道她在哪裏?”

    “我不知道。”

    於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已經又三年了,即使往日情懷如風遠揚,但在浪跡天涯,仗劍任俠之餘,隻要有一點點線索,無論大江南北,再遠他都會去一探究竟。

    隻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一次次的失望。難道,這輩子,他就注定獨行?

    薛大夫見他發呆,決定講點好話,“說來都要感謝徐姑娘。我們薛家是醫藥世家,但我姑母個性怪僻,獨自住在仙藥穀,我們侄孫輩有問題不得解,她也不肯教,幸好徐姑娘傳出她的藥方,解了我多年來的醫藥迷津,醫術進步了,我們迴生藥鋪才在濟南城漸漸有了名號。”

    於磊對於薛家的故事不是很感興趣,他聞了聞屋中的藥草味,“可是,薛婆婆的藥方裏有很多奇珍異草,你又如何尋得?”

    “四川藥材豐富,也有人專種珍奇的藥草,這幾年,一些隻有‘薛氏仙藥譜’才見到的藥草,都是從那兒運來,數量不多,非常珍貴。”

    “四川?”

    “我們也是跟那裏的藥商買的……”話未說完,於磊已颯然而去,薛大夫鬆了一口氣,又喊道:“下一個!”

    四川,也是於磊出生的地方,他已經很久沒迴去了。

    那時他總以為,若是徐蘋投江,必然飄到下遊,所以他拚命往下遊找,卻完全沒想到

    逆流而上過三峽尋人,即使後來也曾上四川尋過,卻已經錯過第一時機。

    這丫頭!當年她不要他進政陽城,不也故意往反方向的山上跑嗎?

    聽說成都府之西,有幾座山專產藥材,於磊往山裏去,一路山霧縹緲,古木參天,越往裏頭走,果然越有靈山仙氣。山有靈,草木也成精,成了養生救命藥方。如果人住在裏麵,是不是也能成仙?於磊笑著,他倒是想在此地隱居,修身靜心。或許,與心愛的人共度神仙生活。

    是否能找到徐蘋,他沒有把握。找不到又如何?心底傷口結了疤,再添一刀也無妨,那道傷疤不像胸口那條長疤隨時間而淡平,反而是愈結愈厚,堆積心上,卻也不再怕傷害。

    但要真正迴複以往的灑脫不羈,是不可能了。

    問過路人,知道裏麵有幾個小村落,也散著多戶山中人家,要從何尋起?

    那就一座山一座山找吧!也當做是漫遊仙山。

    但是這趟漫遊卻暗藏殺機,於磊知道身後有人跟蹤,但一察覺那幾個人武功平平,他也就不放在心上。

    於磊依照路人的指點,來到一處山坳,天色已黑,但仍看不見任何村落,他懷疑自己是否走錯路,不過,即使找不到村落也無所謂,他向來是露宿慣的。

    正要生火休息,那三個跟蹤的人出現了,朝他冷笑道:“萬裏無蹤,你自投羅網,你的死期到了。”

    於磊站起身,看到他們後麵來了一頂大轎,再後頭跟了數十名徒眾。

    大轎放下,下來一個中年男子,“於磊,我要為前任刁掌門報仇!”

    於磊沉靜地笑道:“我道是誰呢?那麽大的陣仗來迎接我,原來是要為岷江派的大淫蟲掌門刁森報仇。”

    現任岷江派的掌門賴貴怒道:“不準你辱罵前任掌門!”

    “他不死,哪輪得到你坐這個位置?”

    賴貴聽了,臉色陰晴不定,自從刁森死後,岷江派內部為了搶奪掌門之位,各人無所不用其極,花了兩年,好不容易讓他奪了,當然要讓門人心誠悅服,於是便打著為刁森報仇的旗號,以收攏人心。

    “於磊,你胡說什麽?”

    於磊見來者不善,右手摸向匕首,“我隻是實話實說。”

    賴貴道:“你還不知死活!從你一踏入成都府,就進了我岷江派的範圍,教你插翅也難飛!”

    “所以你就故意引我進到

    這座荒山?”

    “算你聰明,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在城裏不敢動手嗎?是不是你們功夫不行,非得到山裏來布置陷阱,才殺得了我?”於磊嘴角浮起一抹譏笑。

    又被他說中弱點了,賴貴恨得牙癢癢的,大喊道:“兄弟們!為刁掌門報仇!給我上!”喊完了立刻躲到轎後。

    眾們人大聲喊殺,紛湧向前,少說也有三、四十人。於磊不怕人多,他鎮靜的,眼觀四麵,耳聽八方,麵對這群烏合之眾,他還是可以全身而退。

    連續打倒十餘人,身手正使得淋漓酣暢,忽然之間,全身失了內力,手腳不聽使喚,原是打出一拳,反而被對方的大刀所傷。於磊一驚,暗自運了內力,全身竟是虛軟無比,絲毫提不起勁道。

    有人喊著,“發作了!終於發作了!萬裏無蹤不行了!”

    賴貴從大轎後神氣活現地走出來,“嘿!於磊,是不是全身無力呀!”

    於磊勉強繼續接招,“你施毒?”這才發現連講話都很費力氣。

    “嗬!也不是什麽毒藥啦!你忘了這裏處處是稀奇古怪的藥草嗎?我們岷江派拳腳功夫可能稍差,但在調劑製藥方麵,可是行家哩!”

    於磊努力迴想,就是不知何時著了他們的道。所幸他的招式詭奇,即使沒有內力,也能嚇嚇岷江派的小子。

    賴貴又道:“教你知道我岷江派的厲害!今早你問路的時候,那人在你身上彈了一些粉末,無色無味,你吸了一天,不發作也難。”

    於磊努力避開險招,多少年江湖兇險,今日竟為了區區迷藥而命喪深山嗎?

    是自己太疏忽了。不,不能認輸,他握緊匕首,招式更加令人難以招架,隻是招招都是沒有力道的虛招。

    又有人怪叫著,“掌門,不行啦,萬裏無蹤還是很厲害!”

    賴貴一閃又躲到大轎後麵,“他沒內力了,怕什麽,哎喲!你們往前殺啊!笨蛋!笨蛋!”

    眼見弟子不敢殺敵,賴貴使出法寶,“天羅地網!放!快放!”

    八名弟子手持漁網淩空而降,於磊應付地麵不及,忽然天上飛來一頂網帳,就往他身上罩去,而他竟連移身閃避的力氣也沒有,連頭帶身被兜了起來,緊緊束起。

    賴貴雙手橫在胸前,又是趾高氣揚地站到大轎前,“於磊!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來人,一人刺一刀,再割下他的腦袋迴去祭刁掌門

    !”

    於磊在網內做困獸之鬥,網眼兒細,越掙紮纏得越緊,更何況他最後一絲力氣已失,全無反抗的能力。而剛才被砍中數刀,傷口還湧著鮮血,染江了泥土,這次,他真的死定了嗎?

    萬裏無蹤,俠客末路。於磊覺得身上刺痛,無數的刀劍穿過網眼,往他身上猛刺,血一直流,氣一直散,他的意識逐漸昏迷……

    好像聽到刀劍相擊的聲音,頭頂上有揮劍的風聲,身邊有逃跑的腳步聲,還有慘叫聲……

    他聽不到了,隻感覺有人背起他,他聞到了淡柔發香,一波又一波,蕩進了他暈沉的心。

    ☆☆☆

    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在何處,隻覺遍體疼痛,睜不開眼,也開不了口。

    好像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敷在身上痛處,痛楚頓時舒緩!一處處傷口皆被按敷,全身冰冰涼涼的,刀劍刺身的火灼感也消失了。

    又好像有人在喂他喝藥,慢慢地,一匙一匙地喂,藥溫味甘,而他的生命力也漸漸迴複。

    忽然,一雙輕軟的指頭,劃上了他胸前的長龍,由上而下,由下而上,來來迴迴,輾轉悠遊,手指頭繞過了新傷口,柔柔撫觸他的身體,身上有熱水滴落,一滴、雨滴,墜落不止,淚水流到了他的胸,滑進了他的傷口,是刺痛,也是心疼。

    就要死去了,如果蘋妹已死,那就讓他盡速歸去,好在黃泉與她相會;如果蘋妹是生,那就讓他再見她最後一麵吧!

    蘋妹!蘋妹!你在哪裏?磊哥好想你!

    身乏心痛,他欲睜眼,眼皮上似乎朦了一塊帕子,他想伸手去揭,有一隻手拉住他的,輕緩地放迴身邊,然後,是熱湯流進他的口裏,溫了他的胃,暖了他的身。

    他再度失去知覺。

    不知睡了多久,悠悠轉轉,到閻羅殿前兜一圈,他又迴來了。

    自己竟睡在一個山洞中,身上蓋著一條被子,身下是厚厚的褥墊,下頭還有幹草隔開濕氣。於磊緩緩地坐起身,洞口正透著日光,是大白天,但是,他昏迷多久了?

    低頭一看,他穿著一件幹淨的衣服,大小尺寸剛好,猶透著新布料的味道,他不記得包袱裏還有這一套衣裳啊!

    解開上衣,傷口不是纏著布條,就是貼著膏藥,已經不那麽疼痛。荷包仍掛在腰間,好像也被洗去血跡了。

    有人救他!

    他又記起夢中的感覺,似

    夢似真,在這荒山,是誰救了他?

    被褥旁擺著一個籃子,他伸手掀了,是一鍋熱騰騰的粥,還有幾碟可口的小菜。

    他想站起,卻是欲振無力,隻好安分的坐下。由於肚子饑餓不已,他便按捺不住地將飯菜吃光。

    吃完飯,枕邊有一壺水,他喝了兩口,心想這個救命恩人總會再來,他就在這裏等他吧!

    盤起腿,調勻氣息,練了一套內功心法,身體仍虛,於是他又躺了下來,被香褥軟,他有多久沒睡在這麽舒服的被窩裏了?

    好夢酣甜,好像有人躡手躡腳走進洞裏,放下事物,拿走空籃,又踩著細碎的腳步匆忙離去。

    於磊一驚,醒了過來,問道:“是恩人嗎?”他坐起身,果然又聞到了熱飯菜的香味,“請恩人出來相見。”

    洞口探進了一顆小腦袋,眨著黑亮的眼看他。

    是小孩!不可能是小孩救了他,“小朋友!是你送飯菜來的嗎?”

    那個小男童又探進半個身子,目不轉睛地看他,沒有說話。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你的爹娘呢?”

    小男童見於磊始終不動,安坐在褥上,應該不是危險人物吧!

    他大著膽,踩迴山洞內,“我叫雨兒!”聲音清脆稚嫩。

    “雨兒?”

    “對!巴山夜雨漲秋池的‘雨’。”

    突然從小鬼頭的嘴裏冒出一句詩,於磊嚇了一跳;這小孩才五、六歲吧!怎也懂得巴山夜雨的詩句呢?

    “雨兒幾歲?”

    “六歲!壞人爺爺!”雨兒又喊了一聲。

    “什麽?你叫我什麽?”看來他是遇到一個難纏的小孩。

    “壞人爺爺!我娘說你是壞人,不能跟你講話。”

    於磊笑道:“我不是壞人,你看我會打你嗎?”

    雨兒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你不像壞人,壞人都是拿著刀子殺人,你快死掉了,是被壞人殺的。”

    “來!雨兒,到這邊來。”於磊摸摸他的頭,“你的娘呢?”

    “娘在家裏煮飯,叫我帶給你吃。”

    “你的爹呢?是不是你爹救了我?”

    “我爹?我爹爹出門做生意,還沒有迴家。”

    種藥材的人家,出門販售藥材是很稀鬆平常的事,那麽到底是誰救他?於磊又問:“雨兒

    ,你知道是誰救了叔叔嗎?”

    雨兒還是搖頭,圓圓的小臉蛋像兩團白嫩饅頭,“你不是叔叔,你是爺爺。”

    自己真有這麽老嗎?為什麽總是被誤認為前輩、爺爺?於磊拉著雨兒坐到褥邊,“我不是爺爺,你要叫我叔叔。”

    “不對,娘說有胡子、有白頭發的就是老公公,要叫爺爺。”雨兒扯著他的髯,“嘻!你有胡子,還有白頭發,當然是爺爺了。”

    於磊不自覺地摸向鬢邊。這幾年,他的確又長了不少白發。

    於磊迴神,注視兩兒天真無邪、晶亮如星的黑眸,“雨兒,我不是爺爺,我教你,看到跟你爹爹年紀差不多的人,都要叫叔叔。”

    “可是我……”雨兒小嘴一扁,“我沒有看過我爹爹,我不知道他年紀多大。”

    “你不是說你爹去做生意,還沒迴來嗎?”

    “娘說他會迴來,可是……他們都笑雨兒沒有爹爹。”淚珠在雨兒的大眼裏滾呀滾。

    於磊想到自己的幼年,無父無母,飽受其他孩童的言語欺淩,被打了,沒人可以哭訴,隻好眼淚往肚裏吞,如今,雨兒的爹為何棄家不顧?讓這麽一個可愛的小娃娃受人欺負?

    “雨兒乖,叔叔在這裏陪你……”

    雨兒跳起來,小手背揩了揩淚,“我要迴去了,娘說不能和你講話,她要知道了一定很生氣。”說完三步並作兩步,提著空籃跑了出去。

    “等一下,雨兒……”於磊仍有很多疑問,他想起身拉迴雨兒,雙腿卻仍無力,隻好看著他跑出洞口,投向暮色之中。

    天快暗了,這麽一個年幼的小孩,他母親怎放心讓他在山中亂跑?不過,自己幼時,似乎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滿山亂跑吧!

    於磊點亮地上的燈燭,掀開籃子,菜飯皆用碗盤蓋著保溫,還有兩個陶罐,一個是魚湯,一個是藥湯,兀自冒著熱氣。他喝了藥湯,吃完飯菜,力氣足了,坐在褥上運功調氣,體內血行順暢,功力逐漸恢複,萬裏無蹤終於活過來了!

    明天雨兒還是會來,到時再問他吧!

    睡了一夜好眠,晨曦中,果然又看到雨兒探進小腦袋。

    “叔叔,你醒了?”終於改口了。

    “等你過來啊!雨兒,今天是初幾?”

    “今兒個六月十二了。”雨兒將一籃飯菜放在地上,再從背後解下一壺水。

    十二?於磊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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