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後撤事中最為關鍵的一環後,楚王便下令舟師登岸,焚燒船隻,不能讓楚國舟師落入到墨家手中,也是為了北逃之後能夠有底蘊再組建一支水師。


    巴水上遊,墨家的精銳主力正在緩緩向南前進。


    六指並沒有選擇速攻邾城,隻是派出小股部隊向西佯動。


    邾城城防不算堅固,若是以精兵突襲猛攻,其實是有可能攻下的。


    但是六指不想冒這個險,因為留給他立下不世奇功的時間不多。萬一出現了什麽問題不能一鼓而下邾城,以至於楚國大軍拚死來援,使得他的兵力不得不分開兩半,那就大為不妙。


    現在大軍距離邾城六十餘裏,如果都是輕裝步卒這個距離可能沒那麽遠,但是墨家的步卒越是精銳,對於後勤輜重的要求也就越高,尤其是大量的銅炮,不可能走叢林叢生之處,需得走路,這樣距離就有六十。


    他對於現在的戰果其實已經是相當滿足,自己用陸軍困住了楚國水師,可以說隻要毀了楚國水師,不管是楚人野戰還是逃走,過了邾城他就可以分兵迴江淮,打出更好的局麵。


    現在墨家攻到了鄂城,但實際控製區從合肥到這邊實際上都是空虛的,全靠一條水路北側的狹窄地域支撐後勤聯係,這也是六指不敢讓舟師和楚國決戰的原因,因為舟師輸不起。


    泗上的主力騎兵居多,六指相信適若親自領兵,會利用內線作戰和騎兵優勢各個擊破。


    但泗上主力的控製範圍最多也就到壽春、廬州。


    所以六指急於搞掉楚國的水師,分兵江淮,北上申息,建起一條從漢中南鄭到鄢郢襄陽、再到申息、淮河的一條防線。


    分兵越早,將來的局麵就越好看。


    現在看來,滅掉楚國舟師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便不想再用險。


    奇兵得勝,往往是不世之功。但獲勝不能隻靠奇兵。


    六指現在隻能賭一賭,楚國君臣不想放棄江漢,選擇在這裏和他來場野戰。


    不管是他還是泗上中央,都沒有說幹等著楚國自投羅網,一步步走下來,其實目的很明確:江漢對楚國不容有失,放棄江漢,這不是壯士斷腕的勇氣,這是壯士砍下手足的勇氣。


    對六指而言,楚王已經是窮途末路,隻要舟師之圍不解,楚王必定無處可多,十有八九要被他所擒,因而他不急於這一時。


    楚王可能不知道,但六指很清楚,之前的那一支精銳奇兵此時應該已經撲向了襄陽;南鄭之兵也會順著漢水南下疾襲支援;南海軍團也會占據湘江北下。


    故而他要做的,隻是分兵一支,先滅鳩茲,北上破關,切斷楚王經大別山小路逃亡的路線,迫使楚王要麽退迴江漢死守,要麽經鄢郢襄陽北上。


    鳩茲國的主力一千多人已經覆滅,鳩茲小國,一個旅便可滅,北上奪關也非難事,一旅之兵足以控製鳩茲以及北上的關隘。


    在他看來已經是萬無一失。


    正自行進間,有傳令兵追來,迴報道:“楚人集並舟船,正在焚燒。”


    六指一拍額頭,罵道:“熊良夫這是想溜。哎呀……”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想到了一件事,連聲問道:“於菟的第六師有什麽動靜沒有?”


    傳令兵自南而來,便道:“於菟師長並無動靜。但是舟師確定了楚人正在焚船之後,已經自下而上。”


    六指嗯了一聲,心想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於菟的第六師善守,於菟這人很遵守命令,絕對不會輕易出擊以免出現突出被圍的情況,這也是敵前軍委讓第六師去守沙洲的原因。


    一開始六指和其餘人都判斷,沙洲被圍之後,楚國一定會竭力反撲。這一點他們判斷的沒錯,申公的軍團也是源於此才從鳩茲南下加入楚王主力,為他圍殲申公軍團創造了機會。


    但按照常理推斷,楚王已經是一邊猛攻沙洲,一邊拚死一搏野戰迎敵,哪曾想楚王居然準備直接跑路,而且這個跑路的方向很明顯就是往北邊跑,根本就不準備在江漢堅持。


    於菟太守命令,野戰守衛的話實在是一等一的人才,可遇到這種事難免有些判斷不足。


    六指覺得若是自己還是師長守在沙洲,隻怕看到楚人焚船,第一反應就是楚人要溜,立刻向北進攻,讓楚人亂成一團——守沙洲的目的是扼住楚國的舟師,現在都焚船了,那沙洲之師就該全力出擊。


    不過轉念又想,即便自己做旅帥師長的時候,幾仗打來終究非是主帥,戰場局麵的變化還是主帥調動的,自己隻是抓住了戰機,不過就算不抓住戰機,勝利也是必然,唯獨可能就是難以脫穎而出罷了。


    如此看來,於菟無錯,也穩穩地完成了任務,楚人不攻是楚人的事,可沙洲至今還在第六師的手中,甚至於逼得楚人焚船。於菟隻是略微缺乏一點戰略戰場的大局觀。


    六指停下來,就在馬車旁邊和幾個人開了個簡短的會。


    “會不會是楚人的誘敵之計?於半途設伏,待我軍主力追擊?”


    有人如此問,六指搖頭道:“跑是肯定想跑的,就算是半途伏擊,那也不過是為了跑而做的戰術準備。”


    “但第六師那邊肯定是安全的,楚人不可能分出極大的兵力隻是為了殲滅第六師,而完全忽視我們這些主力的存在。”


    “楚人肯定是要往邾城方向跑的,但他們離得近,我們離得遠,主力肯定是追不上的。”


    “但也不能讓楚人這麽容易地跑,派騎兵追上去截殺騷擾吧。”


    統一了一下意見後,便讓傳令兵傳令:舟師逆流而上控製水道,第六師與舟師配合直撲江北。


    可惜傳遞消息不能飛過去,這一來一去,恐怕就要錯過黏住楚軍主力的時機了。


    主力這邊命令騎兵不配騎炮,迅速追擊;兩個先登營的擲彈兵精銳騎乘馬匹追擊,擾亂楚人後撤之路,自己帥大軍迅速趕上。


    大軍撤退,是一件極為考驗主帥組織能力的事,尤其是放棄戰略決戰而組織撤退,稍不注意就會演化成一場爭相後退的潰敗。


    楚國這邊,楚王已經帶著車廣精銳和一部分貴族以及部分王師先行退走。


    舟師上岸的水手槳手緊隨其後。


    剩下的在後麵慢慢撤退。


    而負責組織邾城防禦、等到楚王等退走之後焚燒邾城的一部分王師,比之楚王還要先行,已然抵達,接管了邾城防務,開始分派人員看守各處,收集柴草以堆積。


    邾城之中,一處緊要處,幾名負責指揮堆積柴草的軍官正在那裏發牢騷。


    這幾名軍官都是王師新軍中的人,屬於標準的上一任楚王改革變法的受益者。


    他們本是庶民,在這個王侯將相的確有種的時代,原本是絲毫沒有指望的。


    但後來墨家在各地講學,這些人也學的了一些文字,隨後楚國創建了新軍,楚王開始編練一支以授田農夫、城邑遊民為主力的、不受貴族掌控的新軍。


    想要變革,非是那麽容易,新軍草創,花銷極大,又趕上墨家大勝越國,更需教官。


    又是借款買槍、買火藥、買軍裝棉布;又是請墨家訓練,這若是不受影響就鬼了。


    此時正在發牢騷的這些人,因為認得一些字,又知道一些道理,跟隨楚王征戰,平洞庭百越蒼梧、戰王子定,積累功勳,逐漸成為了軍官。


    楚王一死,大量的改革派被殺,好在新楚王承認了這些新軍的既得利益,最終新軍還是承認了新楚王。


    軍中不少人對於這場宮廷政變頗為不滿,可雖說楚王進行了一定的改革,但終究還是王侯將相的確有種,就算是以前國人幹政的時候也是一樣,縱然可以幹政,但必須找一個血統純正尊貴的人繼承君主之位,鄭衛齊魯宋等國這樣的政變都是如此,因而楚王一死、改革派被殺、王子中又沒有站出來要堅定改革自立為君的人,這些人也隻能選擇服從。


    此時這幾個算是見過世麵、知道了一些道理的軍官牢騷不斷,他們都看出來了這是大軍要撤了,對於楚王壓抑許久的不滿已然到了爆發的邊緣。


    墨家之所以要等到楚王死了、楚國政變之後出兵,用意也正於此,看似局麵穩定,實則暗流湧動,墨家選擇這個時機攻楚依靠的大勢,不是全心全意為利天下的在楚地的墨者,而是那些暗流湧動之下心懷不滿之人。


    “我看這楚國,怕是要完啊。”


    一名軍官小聲嘀咕了一句,身邊都是信得過的朋友夥伴,他說話也就沒有什麽避諱。


    先折右司馬,又損申公,不少人都悲觀失望。


    旁邊一人嘲笑道:“不能這麽說。按照墨家的說法,楚地尚存、楚民尚在,完的隻是王公貴族,與楚何幹?”


    這些人本就對這一次政變有些不滿,若是政變之後一路獲勝、亦或是不損害他們的利益還好,可剛剛政變就連敗再敗,而且墨家的檄文中怒斥這是倒迴到王侯將相的確有種的時代,這些在變法中得益於尚賢之策的人自然不滿。


    嘲笑聲剛落,最開始法牢騷那人急忙道:“禁聲!不要被人聽到,你這番話若被人聽到,豈不是有墨化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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