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隻要同意一部分貸款支持,中山複國之事在樂池看來就算是已經成功了大半。


    如今趙國內亂在即,魏國一旦幹涉,中山國複國之事就算是十拿九穩。


    至於說和中山國的一些協定,樂池的級別並不夠,但是適根本不在乎中山國國君複國之後是否守信。


    從魏國的領土上複國、被夾在趙國領土之間、衡水距離邯鄲不過數百裏距離、距離燕國的都城也不遠。


    除了堅守非攻之義外,中山國的出路很少,唯一可能會支持的也就是楚國,但是距離太遠最多來點嘴上的支持。


    況且這一次適要拉動天下的豪商一起進行風險投資,敢不支持,這些商人們會迸發出讓各國國君恐懼的力量——不承認資本要求的國君商人就會想辦法推翻他,而公族那麽多人,中山桓公不想當被資本承認的國君,有的是人搶著當。


    後果可能就是各個大國的國君開始警惕商人的力量,實行對商人嚴禁的政策,這樣一來就等於把天下的資本都逼到了泗上那邊。資本沒有腿,可是商人卻有腿,他們會有腳投票去支持哪邊。


    適已經和樂池進行了接觸,剩下的事,就可以派遣墨家的全權代表前往中山國。


    一則進行軍事援助,二則也是和中山君談各種條件。


    …………


    月餘之後,天下之中的陶丘。


    來自洛邑、安邑、臨淄甚至楚國的大商人,都聚集在一處寬闊的庭院之內,許多人交頭接耳。


    從墨家在泗上開始紮根、開始利用免稅等條件開拓越國、楚國甚至百越等地的市場後,陶丘就已經匯聚了天下各地的投機商人。


    一種新型的股份製公司的模式已經在泗上和陶丘出現,許多墨家牽頭的泗上之外的公司,已經開始盈利,許多人將大筆的錢投入進來。


    不是不能投入到別處,而是別處利潤不高。


    開放了土地買賣的,也就是泗上附近的一片區域,宋國的土地已經開始兼並,大量的失地者逃亡泗上或是開墾或是做工,原本宋國的一些小貴族搖身一變成為了經營性的土地主,商人就算想要購買土地盈利卻也很難有出售的。


    至於別處,購置田產還好,可要是購置土地經營,實在是沒有太多利潤。除非靠近濟水、泗水、菏水、沂水等河流,購買土地吸引逃亡農夫,輪換著種植靛草、棉花、土豆、糧食之類,可以就近銷售,否則別處的土地且不說不準買賣隻能分封,便是買到手利潤也不高。


    但是諸如越國的土地、百越蠻荒之地的專營壟斷貿易、船運貿易、蔗糖貿易這些,墨家都是開放允許天下商人投資的,這些貿易每年獲利極多。


    尤其是一些人開始在珠江口築城,在那裏抓獲百越、南海一代的民族作為耕種開墾的類似於“奴隸”,依靠船運將許多泗上等地需求的茶葉、蔗糖以及一些熱帶才有的香料運送迴來謀取利益。


    伴隨著玻璃等一些奢侈品的生產,珠玉為上幣的習慣也逐漸出現了改變。


    商品經濟的發展、各國開始鑄造青銅火炮等活動,導致金屬貨幣越發缺乏。泗上的紙幣流通尚可,但也是在宋國、泗上、越國和楚國東部一帶。


    黃金依舊作為大宗貨物的結算貨幣,原本隻是用來製造器皿的白銀也開始逐漸成為一種代替珠玉的貨幣。


    有人在楚國越國交接的南方發現了金礦,一夜暴富,黃金成為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貨物。


    或許在別處,貴族的血統還是身份的象征。


    但是在泗上等地,有錢就等於擁有大部分事物,除卻墨家管控的一些產業外幾乎都能買到,而且不會隨意剝奪商人的財產,這使得天下大量的商人開始將財產轉移到泗上。


    大宗貨物的交易,貨幣的短缺,又催動了“金行”這個新興事物的發展。許多商人結算的時候,為了方麵直接通過金行的票據進行交易,而且信用一直很好,商人也極為放心。


    泗上正處在一個急速的發展期,許多的股份製的產業這幾年都是盈利的。


    比如八十萬錢一年買斷的餘幹水以南楊越地區的貿易專營權,每一年都能迴報遠超放貸利息的利潤。


    比如在南海江口一帶拍賣的土地,在那裏可以用騙、用半強製亦或是用引誘的方式獲得大量的本地人口進行勞動,依靠火器鎮壓和先進工具,幾乎四五年就能收迴全部的成本還能年年獲利。


    大量的從義師退役的人口,使得許多商人得以組織小規模的軍隊,人數百餘人,在南方一些尚且刀耕火種的地方,築一座星狀小城,就能夠獲得那裏的鹿皮、糧食、酒類、桐油之類的貿易,獲利極多。


    這種狀況之下,每一次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在泗上、陶丘那裏聚集的商人中引來一番熱潮。


    譬如去年在陽禺發現的金礦,那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有青銅文明的方國,那裏的人不知“義”,但是那裏有金礦,於是成立了一個金礦貿易公司特許專營那裏的金礦,墨家占據半數以上的股份。


    短短七八天之內,陶丘的商人們就認購了剩餘的份額,組織了一支人數在二百人的退役無地喜歡做專職傭兵的義師士卒,在那裏築城、組織開礦,一年之內竟已盈利。


    商人們的資本開始流動起來,在《國富》之說的指導下,資本雇傭勞動是可以升值的,天下各地的商人雲集泗上陶丘,幻想著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需要機會。


    而今日雲集的商賈們,已經敏銳地嗅到了另一個暴富的機會。


    從前幾日開始,陶丘就出現了一個傳聞。


    趙國內亂,公子章繼位後貴族許多不同意,認為應該由公子朝繼位。魏國表示公子朝應該繼位,認為公子章雖然是烈侯之子,但卻不是趙武侯的嫡子,公子章繼位違反禮製。


    又說什麽宋國有殷商陋俗兄終弟及,以至於有九世之亂,所以趙國恐怕要出現大亂之類的話。


    這些傳言之後,又有傳言說中山國眾想要複國,急需資金支持,以購買鐵器武器等。


    為此,中山國願意拿出食鹽專營、土地購買、售賣魏國貴族占據的土地等等政策,以求能夠或許足夠的資金支持。


    這是暴利。


    幾乎是傳言剛出,陶丘的商人就轟動起來,紛紛打聽這件事是真是假。


    有人說這是絕對正確的,說是樂舒之子代替中山君親口說的。那樂舒是誰?可是當年率領中山國軍隊殺死了魏相翟璜之子的人,雖說後來被中山君烹殺,但是其子在中山國的地位顯然不低。


    有人則認為再需要觀望,投資有風險,入行需謹慎,萬一中山國複國失敗,自己的這些錢可等於是全都打了水漂。


    可也有人覺得,富貴險中求,就像是賭玉石一樣,當年若是卞和手裏那塊玉還是頑石的時候就花錢買下,如今和氏璧在自己手中,獲利何止萬倍?等到中山國複國都已成功,那還能有什麽利潤可言?


    還有一些人,則是盯著那些之前就和墨家合作多次的商人,心想隻要他們入股,自己就入,這幹涉各國內政雖說之前沒幹過,但確實“奇貨可居”,一旦成功那就是獲利百倍不止。


    萬一這中山國事像是去歲陽禺的金礦一樣,到時候豈不是悔死?這些入股的票據隻要不丟,就能傳給子孫。


    貴族有封地,商人如有股份票據,那也算得上是“素封”之家了。


    而今日,墨家的市賈豚“恰好”來到了陶丘,市賈豚主管金行,世人皆知,而且又是墨家的高層人物,人們紛紛想要知道墨家對此是什麽態度。


    然而市賈豚對此的發言,聽上去模棱兩可。


    隻說,墨家以墨家的道義與天誌為最高規矩準則,符合人民得利、天下財富總和增加的,就支持。不符合的,就反對。


    又說中山國事,如果隻是複國,墨家不支持也不反對。但是如果能夠行一些能夠讓民眾得利的政策,若魏能實行就支持魏的行為,因為這符合於義;如果中山國複國能夠實行讓民眾得利的政策,就支持中山複國,因為這符合於義。


    至於墨家到底是支持還是不支持……卻語焉不詳。


    然而,很多人卻聽出了墨家的意思,因為之前的一些傳聞中,有一條是商人們不是很關心的——有傳言說,中山君失國之後痛定思痛,總結了為什麽失國的道理,並且決定痛改前非。


    這個傳聞在今日之前,商人們並不感興趣。自己又不在中山國,你是不是痛定思痛和我們沒關係,我們隻要盈利即可。


    可隨著市賈豚今日出麵說了這麽一番話,前幾日這個最不受商人關注的傳言,立刻變得價值連城。


    市賈豚什麽都沒說,可卻什麽都說了,這明擺著是墨家是默許中山複國的。


    而且趙國內亂、楚國發動對陳蔡的反擊、吳起入秦等等一係列的事,都讓商人覺得這一次投資大有可為:魏國要完,就算不完也是半殘,中山複國之事隻要有錢,恐怕就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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