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腳步一頓,鳳瑾忐忑的盯著他僵硬的背影。


    頃刻之後,無名再次抬腳離開,鳳瑾眼裏的希翼漸漸消失。


    望著空蕩蕩的寢宮,鳳瑾頹然坐在龍床上,偌大的龍床,雕龍畫鳳,華貴精美得令人驚歎,可龍床上的尊貴女子,卻顯得那樣的小,那樣的落寞。


    鳳瑾抱緊了明黃色的錦被,可即便如此,無處不在的寒意,還是一點點的鑽入她的骨子裏,冷得她發抖。


    輕紗輕輕飛舞,珠簾微微蕩漾。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穿過珠簾,帶起了叮叮玲玲的聲響。


    鳳瑾詫異的抬頭,驚喜的發現無名迴來了。


    與鳳瑾的驚喜不同,無名神色極其冷漠,麵無表情的站在一旁。


    “不走了?”


    無名沉默不語。


    “生氣了?”


    無名依然沉默。


    鳳瑾下了龍床,赤足走在地毯上,撿起那條斷了的腰帶,歎息道,“可惜了。”


    無名還是沉默。


    “你之前係著這根腰帶,是因為你以為這是朕做的嗎?”


    無論鳳瑾說什麽,無名始終沉默,仿佛沒聽見鳳瑾跟他說話。


    鳳瑾拿了腰帶往無名腰上套,無名眸光沉了沉,推開了鳳瑾,“屬下不要!”


    鳳瑾也不生氣,勾唇一笑,“真的不要啊?”


    無名再次沉默,臉上厭惡的神情表明了他的態度,鳳瑾歎息一聲,隨手把腰帶放在一邊,淡淡道,“還想著拿腰帶套一下你的腰,看看尺寸準不準,準的話朕依樣畫葫蘆給你做一條,既然你不要,那便罷了。”


    無名原本暗沉沉的眼睛裏,頓時光芒耀眼,他怔怔的望著她,囁嚅著唇瓣,卻像是歡喜過了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屬下,屬下剛才說錯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


    “當然要!”


    無名的聲音猛地拔高,高興得臉都紅了,一雙眼睛亮得鳳瑾心裏熱熱的。


    鳳瑾故意冷著臉,涼涼的說道,“剛才說了不要,那就是不要了,不得反悔。”


    無名急得滿頭大汗,不停的說著,“屬下錯了,屬下……”


    聽見鳳瑾撲哧一笑,無名終於明白過來,他又被女皇陛下逗著玩了。


    這一次,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羞辱難堪,相反的,他很開心,這一輩子,從不曾這麽開心過。


    看著無名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鳳瑾眼波兒斜斜的飛了他一眼,“還站在哪裏做什麽?還不過來侍寢?真是個木頭!”


    無名這才迴過神來,又歡喜又不安的過來,猶猶豫豫的開始脫衣服。


    鳳瑾怔怔的看著他脫了外袍,又開始脫雪白的褻衣,直到他解開了兩粒扣子,露出一大片肌理分明,線條完美的小麥色胸膛,鳳瑾才反應過來,“無名,你脫衣服做什麽?”


    無名的臉紅得不行,就連耳根也紅得滴血,他飛快的瞄了鳳瑾一眼,低下頭去,很小聲的說道,“陛下叫屬下侍寢……”


    鳳瑾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她無語的看著無名,“朕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麵裝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扣好扣子,過來侍,過來陪朕安寢!”


    她再也不敢說侍寢兩個字了,誰知道無名會想到哪去?


    看見無名臉上居然有些失望,鳳瑾差點被他氣笑了。


    等到無名扣上扣子合衣躺下,鳳瑾挪了過去,如從前那樣靠在他身旁,他身上很熱,驅散了這個冬夜所有的寒冷。


    鳳瑾的心,突然就安穩了。


    “無名,你猜朕原來有多大了?”


    “十八?”


    鳳瑾搖頭。


    “二十?”


    鳳瑾還是搖頭。


    當無名一路猜到四十的時候,他的聲音開始有點顫抖,鳳瑾還是搖頭。


    無名剛想繼續往下猜,鳳瑾幽幽歎息,“朕一千三百五十三歲了。”


    無名不敢置信的望著鳳瑾,鳳瑾笑了笑,“那裏跟這裏不一樣,若是修行得好的話,可以活上萬年。”


    最開始的震驚過後,無名很快平靜下來。


    鳳瑾支起腦袋,笑盈盈的看著無名,“無名,朕比你大一千三百三十一歲,你介意嗎?”


    她怕他介意,又希望他介意。


    他若是介意了,斷絕了希望,沒了情愛糾纏,她才能更好的在這個世界裏活下去。


    她本是異世之人,本不該和這裏的人糾纏不清。


    “那屬下比陛下小了一千三百三十一歲,陛下介意嗎?”


    鳳瑾頓時明白了他的答案,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這是她第一次與他如此親近。


    無名的心跳猛地跳了起來,鳳瑾聽著他的心跳,隻有一個感受:心跳如鼓。


    過了很久,無名的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想到一個人,猶豫著問道,“陛下喜歡楚璃嗎?”


    鳳瑾嗤的一笑,打了個哈欠,“朕怎麽會喜歡他?朕連他的臉都沒看清。”


    無名心中頓時歡喜不已,看著她已經有了困意,又問道,“那陛下為何要屬下去保護他?”


    “他的靈魂很幹淨。”


    這是鳳瑾第三次說這話了,無名不懂,見鳳瑾困乏的樣子,隻得吞下想問的話。


    鳳瑾卻抬了抬眼皮,解釋道,“還記得上一次朕在你麵前發作嗎?滿身都是綠色的紋路,痛苦不堪那一次。”


    “記得。”


    “朕修習靈力,用的是邪術,靠吸收孤魂野鬼的能量來讓靈力暴增,而代價是每逢月圓之夜,朕身體裏的那些孤魂野鬼都會蘇醒,他們想要衝破朕的禁錮。朕前些天和你去了刑場,吞了很多兇魂惡鬼,這個身體受不住,朕擔心下次月圓之夜會挺不過去,才讓你去保護楚璃。”


    無名怔住了,他永遠也忘不了鳳瑾當時承受的痛苦,他沒想到的是,居然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他怔怔的問道,“這跟他有什麽關係?”


    鳳瑾微微一笑,幽幽道,“至純至淨的靈魂,是壓製至兇至邪的鬼魂的最佳之物!若到了必要時刻……”


    無名懂了,冷冷道,“屬下會殺了他,讓陛下吞噬他的靈魂。”


    鳳瑾久久不語,無名詫異的看向她,卻發現她神色怔忡,眼睛裏滿是痛苦。


    “陛下怎麽了?”


    “白曄說我是魔,我不信,我以為自己隻是修習了邪術,吞的都是不能輪迴轉世的惡鬼,並未做害人的事,原來他沒有說錯,我真的是魔,我為了讓自己度過劫難,居然想要讓別人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這不是魔是什麽?”


    眼淚無聲無息的從她眼角流出,無名心如刀割,緊緊的抱住鳳瑾,“這些事情屬下去做!絕不會讓陛下沾上半點血腥汙穢!”


    “那又有什麽區別呢?”


    鳳瑾輕輕搖頭,神色悵然,“罷了,你不用去保護楚璃了,隨他去吧,朕再想別的法子。”


    “陛下,至純至淨的靈魂很難得嗎?”


    “當然難得,人長大成人,還能心無任何邪念,靈魂純淨無雜質,千千萬萬的人中,也很難有一個。”


    “心無雜念,純淨無邪,這樣說來,豈不是剛出生的嬰兒的靈魂最是純淨?”


    鳳瑾微微一笑,“那是當然。”


    無名眸光微微一閃,他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無名斂去眼睛深處的光芒,看鳳瑾已經困倦至極,便不再言語。


    等到鳳瑾沉沉睡去,無名小心翼翼的抽出被她枕著的胳膊,等了一會,見她沒有醒來的跡象,走了出去。


    “來人。”


    一名暗衛無聲無息的出現,看見無名連外袍都沒穿,隻穿著雪白的褻衣,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看什麽?”


    無名冷冷道,暗衛立即低下頭去,意有所指的說道,“陛下對首領格外不同。”


    無名冷冷的盯了他一眼,“收起那點心思,陛下不是你們能肖想的。”


    暗衛一驚,單膝跪地,“首領明鑒,屬下對陛下絕無不該有的心思!”


    “沒有最好,否則……”


    無名沒有說下去,冷酷無情的眼神掃過暗衛的臉,暗衛後背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生怕再繼續說下去,萬一說錯什麽,會被無名一劍砍了脖子,連忙問道,“首領有事吩咐?”


    “你去搜集京城裏即將生產的孕婦,把名單呈上來。”


    暗衛好奇的問道,“首領要那些孕婦做什麽?”


    “我不要孕婦,我要她們肚子裏的孩子!”


    暗衛更困惑了,看著無名冷冰冰的臉色,不敢再問,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的退下。


    無名看著黑沉沉的夜色,夜色中,層層疊疊的宮殿,仿佛一隻隻潛伏著的巨獸,等著吞噬所有人。


    無名低頭看著雙手,手上全是粗糙的繭子,跟陛下柔若無骨,纖細白嫩的小手完全不同。


    這雙手殺過無數的人,沾染了無數的鮮血,很快,又會沾上新的無辜者的血。


    他知道這一身沉重的罪孽,讓他下地獄都不夠。


    可是,沒關係,為了陛下,他不介意背上沉重千倍百倍的罪孽!


    陛下隻要安安穩穩的活著就好,那些肮髒,汙穢,黑暗,血腥,罪孽,通通都由他來背負吧!


    無名在夜色中站立片刻,才轉身迴了屋子。


    剛掀開珠簾,便看見鳳瑾坐在龍床上,一雙眼睛冷冷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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